我的第二个母亲

        婆婆也是妈，我的第二个母亲就是我的婆婆。

        我与自己的母亲真正生活在一起的时间只有16年。我16岁那年，离开了家乡和母亲，到无锡来读书……而我与婆婆朝夕相处的时间却有足足25年整。

        婆婆有五个儿子，我的先生是老五，婆婆最小的儿子，婆婆没有女儿。自我结婚那天起，婆婆就一直和我们住一起，帮我买菜做饭，把儿子带大。婆婆确实也是把我当女儿看待的，以至于我们生活在一起的这么多年，我真像一个女儿一样一直夹杂在婆婆和先生之间，经常要处理他们母子之间的小矛盾。婆婆是个急性子，我家先生是个慢郎中，母子俩一言不合就要争吵起来……每当这时候，我就走到婆婆身边，耐心劝说婆婆：“不要生你儿子的气，儿子是你培养的，一直跟在你身边，臭脾气也是被你惯出来的，我也被你这样的儿子气，我找谁说理去？……”；转过身，我又开始训老公：“你这臭脾气为什么总是不改？一个人一生要经历多少的意外和病痛，才能活到母亲这个年纪？母亲都八十多岁的人了，你还要她怎么样？她愿意怎么就怎么好了呀！孝顺孝顺，首先要顺，才谈得上孝！你要是把母亲气得个三长两短，恐怕后悔都来不及！你会内疚一辈子！”

        说实话，我真的最害怕他们母子俩吵架，怕婆婆不开心，更怕她有什么意外。

        我和婆婆相处的这二十多年，我们俩之间虽然也时常会有些生活中的小摩擦，但不是我退一步，就是婆婆让一步，因此，我们从来没有发生过大的争吵，而且婆婆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夸奖我这个儿媳有多好有多孝顺。这一点来说，婆婆绝对是个聪明人，本来有的时候可能会发点小脾气的我，也就会克制住自己了。

        比如，我也曾经打电话向先生的二哥和三哥告过婆婆的状，那次我真的是特别特别生婆婆的气，因为她对我娘家人的态度，让我心里特别不好受。这一点，我认为婆婆不够聪明。当然，人无完人。那天我打过两个电话后，面对上了岁数的婆婆，我也不忍心和她板脸生气，该喊婆婆吃饭喊婆婆吃饭，该帮她做什么就做什么。

        2015年年底，婆婆已经九十岁高龄，她决意要去我家附近的养护院，有位邻居家的老太住在养护院，婆婆自己先单独去参观过一次，过阵子又特意再拉着我一起去看了一回。婆婆说那里天天有一天四顿现成的饭菜（早中晚三餐加下午的点心），还有其他老人可以在一起聊聊天，她想去。

        我也知道岁数渐高的婆婆白天一个人在家，我们也真不放心。2014年的那个冬天，有一次，婆婆跌倒在我家客厅里三个小时，等我下班回家才搀扶起来的，还好婆婆没受伤，想想有些后怕。

        婆婆自己提出这个要去养老院的要求后，她觉得我们一定怕外人说我们不孝，不肯送她去养老院。我说我请个阿姨到我家来做饭给她吃，顺便陪着她。这样我回家还有现成的晚饭吃。婆婆她说她不喜欢外人在我家。我没有马上答应婆婆，她就拿剪刀威胁我，说我不送她去养老院，她就……面对这样的架势，我想我没有虐待婆婆，万一她真动了真格，我跳尽黄河也洗不清啊！

        我和婆婆的几个儿子大致先商量了一下，我和先生一起回老家办事，让婆婆的二儿子夫妇来我家陪她一个晚上，结果，婆婆又当着老二夫妻两个的面拿出剪刀威胁，说一定要送她去养老院，不然……老二夫妻俩吓坏了，赶紧找老大来一起做婆婆的思想工作。婆婆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年轻时在家当家做主惯了。最后兄弟几个决定，尊重婆婆的心愿送她去养老院。

        养老院在我家附近，自行车五分钟就到了。养老院又叫养护院，配有医生、护士和护工，感觉还是让我们挺放心的，至少不会像在家那样摔跤了没人知道。由于离家近，我们几乎天天都会去看望婆婆。婆婆的其他儿子也经常会去看她。

        但后来我也发现了养老院的不利因素，如果老人生活基本能够自理还好，不怎么需要麻烦护工。不然，护工不会有那么多的耐心给老人。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护工还是外人。因为一个护工的护理人员在6到8名，他们每天面对着这些老人，早就失去了耐心。我亲眼见到一个有帕金森症状的阿婆，本来还可以在走廊里走走，看到我笑嘻嘻的，很温和的一个老人。过了几天，阿婆被绑在床上了，护工说她走路会摔跤。被绑床上的阿婆两三个月后变得骨瘦如柴，我问护工，阿婆怎么会变成这样？护工说，她儿子不孝，一直不怎么来看她！我心想：有没有搞错？人家儿子是把母亲交给养老院的，让你们护理，阿婆变成这样怎么和儿子不经常来有直接关系？儿子能经常来看望母亲当然好，但儿子可能太远太忙，不经常来，阿婆肯定理解。说到底，护工根本没好好照料阿婆的饮食起居。再过了两个月，这个阿婆就没了……养老院，遇到一个好的护工很难！

        还有养老院的饭菜质量是否合老人的胃口，这个也是问题。有的老人喜欢吃鱼吃虾，但养老院怕老人吃鱼会卡到喉咙，从来就不会有鱼吃。每天周而复始的那些菜，老人不吃厌是不可能的。所以，有条件的话要自己家经常做点老人喜欢的菜送给老人吃，才能确保老人的营养。

        我婆婆住进养老院后，生活基本能自理，这一点还好，让我们很庆幸。我们也经常会买些婆婆喜欢吃的点心和牛奶给婆婆送去，到了星期六和星期天，我也会做点菜送给婆婆。婆婆牙齿不好，又不爱喝汤，我做的鸡汤面条，她都不肯多喝点鸡汤，反而嫌我面条汤多了。

        到后来，婆婆的胃口越来越小，不肯喝牛奶，不肯吃鸡蛋……医生帮她验血，发现血色素严重降低，建议我们把婆婆送大医院输血。

        婆婆有老年人常见的骨质疏松，那阵子躺床上，翻身就痛。考虑到婆婆的年纪，婆婆做医生的大儿子说还是少折腾她吧！就没有马上送婆婆住院输血。

        我那几天一直在思考，怎么样才能让婆婆尽快补充营养？医生说要么让我婆婆吃点猪肝汤，我们也考虑到买球蛋白之类的。婆婆原先是不爱喝汤，水也喝得不多。后来她主动要求喝水了，我就计划每天给她吃一个蒸鸡蛋，一碗鱼汤或猪肝汤，牛肉汤什么的。

        星期五晚上加了会儿班，下班到家七点钟的样子，我匆忙回到家，先把鸡蛋在煤气灶上蒸上，跑到楼上放好包，换了一下衣服，到楼下鸡蛋刚好蒸好，骑上单车马上给婆婆送去。看婆婆一口气吃下一只蒸鸡蛋，我心里总算安慰了些。

        2018年1月27日星期六，无锡大雪纷飞，我中午应朋友的邀请去广益那里聚餐，盛情难却，我和朋友打好招呼了，我肯定要迟到，因为我要先让婆婆吃好中饭才能从家出发。下大雪，我不敢开车，只能坐公交去。

        婆婆躺在床上，没有坐起来，这个姿势不方便让我喂她。这天中午的一只蒸鸡蛋，婆婆侧转身来趴着分三次吃完的，比较吃力的样子，但总算吃完了。

        医生看到我在，喊我去医务室谈话，她认为我婆婆目前的状况不容乐观，血色素过低会引发并发症，要么转院，要么签发病危通知书。我又打电话和老大商量，老大说还是签吧！医生是履行一个免责声明。

        下午，我从朋友那里吃了饭往回赶，雪越下越大，我去大统华超市买了一块猪肝，准备晚上给婆婆吃猪肝烂糊面。晚上送烂糊面去的时候，医生在婆婆病房门口和我又说了几句。婆婆看到我和医生说话，连忙问是不是又要给她输液，因为在这之前的几天，婆婆连续挂了三天盐水，是因为她大便里化验出脓细胞，也就是肠炎，需要消炎。三天的盐水把婆婆的两只手臂挂得青一块紫一块，她人太瘦了，手臂毛细血管太薄。婆婆有点怕了，她说她不要挂盐水了。27号上午再次化验过大便，已经恢复正常了。

        医生当然没说要再输液，我说我想去买球蛋白给婆婆打。既然婆婆这么敏感，我就哄婆婆说：“医生说，只要你吃完这碗烂糊面，就不要挂水，不然还要挂营养液，因为你身体没有营养。顺顺（小孙子）也让你多吃点，他已经买好飞机票了，三月份就会回来看你。”

        婆婆这会儿思路还很清晰，一听到我说小孙子的名字，她就问：“顺顺还有多久回来？回来了还要不要再去？”我一一回答了她的问题。

        婆婆侧躺着，让我喂了两口猪肝烂糊面，第三口她就不想吃了。我有点急了，这怎么办呢？中午吃的蒸鸡蛋，晚上不能再吃蒸鸡蛋吧？正当我一筹莫展之际，我看到了奶粉，我前阵子买给她，想让她泡喜欢吃的蛋糕时加几勺补钙奶粉进去的，好像也没坚持吃几次 ，又不吃了。我顺手冲了半杯奶粉，她用吸管喝掉了。我一想，这样也好，赶紧再找了一下她那些吃的，又拿出一盒牛奶，热了一半给她喝了。因为我开始没看到有牛奶在，想想营养应该比奶粉好些吧！

        护工这会儿走了过来，告诉我说我婆婆可能要陪夜，因为她下午看到我婆婆下床小便都没力气了，是她搀扶的。我心里想，要不我先扶婆婆下床小个便再说，再去谈找护工陪夜的事。

        就在我扶婆婆下床的时候，婆婆的身体突然东倒西歪，我扶也扶不住了，她脑袋也耷拉到一边，还碰到了墙上。我心里慌了，赶紧勉强把婆婆扶着靠在坐便器上，去喊医生来……

        医生一边赶紧给婆婆吸氧，一边问要不要喊救护车，我再次电话老大，老大说没有必要了。我把在家的先生喊来，又打电话通知了老二、老三……二十分钟后，婆婆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就这样，我的第二个母亲在大地一片洁白的日子离开了人世，享年93岁。

        在母亲节这天，我可以静静地回忆我婆婆生前的这些日子。一方面把这个消息告知关心着我婆婆的好友们，感谢你们对她老人家一直以来的深厚情谊！另一方面我也是提醒各位家中有老人的朋友，如果有条件，咱们还是别送老人去养老院吧！好的护工实在难遇到！老人最后的营养一定要确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