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球花是在五月开始做梦的,做着无数个红粉香艳的梦。它把它的梦,攥成一粒一粒的"绿珍珠"。又别具心裁地,让许多粒"绿珍珠"相偎在一起,成一个大球球。这么一看,那是一朵花。可分明又不是,因为每一粒"绿珍珠"里,都是一个艳红或粉白的小世界。
这个时候,你一定要耐心一点,再耐心一点。你今日去看,绿苞苞是绿苞苞。明日去看,绿苞苞依然还是绿苞苞。它完全一副处世不惊的样子,哪管外面夏潮涌动。可是,有那么一天,你再去看时,却突然发现那些绿苞苞,已然绽开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这真是让你又欢喜又气恼。欢喜的是,它终于绽开了。气恼的是,它怎么就不让你知道呢。它也仅仅是轻启绿唇,边缘上染上一圈红晕。像是陡然遇见陌生人的小女孩,不好意思得很,只低了头,羞红着脸。
别以为它就要全部盛开了,早着呢。它似乎握着一个极大的秘密,不舍得一下子告诉你。又像是怀了绝技的女伶,水袖轻舞中,你不知她会抖落出什么绝技来。你得再等上十天八天,它才彻底地把一颗心交出来。三瓣儿一起,艳红,或是雪白的,像纷飞着的小蝴蝶。
每朵之上,密匝匝的,便都是这样的小蝴蝶。怎么形容它才好呢,美我养着一盆这样的绣球花,是仲爹送我的。我曾在他的小区租房丽?丰腴?清雅?都不对。它好比横空出世的美人,无有比性。
三层的居民楼,我住三楼,他住一楼。他的一楼有小院子。木门,木栅栏,看上去有种古朴朴的好。院墙上爬满丝瓜藤和扁豆藤.院子里,是热热闹闹的花世界。每日里上下班,路过他家门前,我总忍不住探头往院子里看一看。有时,看见他在侍弄花草,花草们绿是绿,红是红,特别惹看。有时,刚好碰到他把他的老伴抱出来,放到躺椅上。听人说,他老伴瘫痪在床已十几年了。他依然,待她好。一旁的花草,姹紫嫣红,给人天地悠远时光绵长的感觉。
春末的一天,他的老伴突患急病,去了。吹吹打打的号子手,在楼下吹打,凄凄惶惶。他红着眼睛,捧着一盆开得好好的绣球花,去给老伴送葬。有人要替他捧着花,他不肯。大朵的绣球花开在他胸前,艳丽得像塑料花。让人看着看着,竟忘了悲哀了。
他的小院子沉寂了一段日子,又重新打开。我又看到他在院子里侍弄花草了,一院子的红花绿草。其中,绣球花开得最是轰轰烈烈,几盆红,几盆白,红白相映,煞是明媚。我走进去,蹲下来细看,夸他,仲爹,你养的花真好。他听了,很高兴,告诉我,他老伴最喜欢这种花了。
我老伴啊,一辈子没别的爱好,就爱这些花花草草的,我就给她种,他笑着说。
我怔一怔,正想着怎么接他的话,却又听他笑道,我帮你培育一盆吧,到秋天的时候,你来拿。
秋天,我搬离那里,再没去过那个小区。偶尔想起绣球花,也只是想想,想仲爹随口的一个承诺,哪能当真。一天,有熟人却辗转捎信给我,说,仲爹帮你育好了绣球花,等着你去拿。
我很意外,眼角慢慢湿润起来。我想起了那一院子的花花草草,款款生机,照见了我们这个俗世的爱与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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