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llustration by Monster & Master
他走路喜欢贴着墙。
从幼年时代起,他就是一个走路贴着墙的小孩。开始学习直立行走时,他拒绝妈妈白皙柔软的手臂,选择找一堵墙作为练习这项新技能的支撑。后来年龄增长,他成为了贴着墙行走的年轻男人,现在正在墙壁的陪伴下逐渐过渡到中年。将来即使胡子掉光,脚步虚浮,他也不需要拐杖,他有墙壁就足够了。
他很瘦,高鼻梁薄嘴唇,脸色和墙壁一样苍白。头上永远是一顶勾着黑边的白色圆帽,习惯穿着刚好合身的黑色衬衫和白色毛编马甲,穿上细皮带的黑裤子永远笔挺,由于这座城市气候干燥,他腰上总别一个雕花精致的金色小喷壶,在行走的过程中不时拿出来浇灌脸上的肌肤。
这座城市的墙壁连成一片,没有终点。放眼望去是连绵的,瓷片砌成的,反着光的白墙,而墙上始终倒映着他的影子。他走路很快,皮鞋走过只带起少量的飞沙,悄无声息,只有存在感大过他本身的影子静静投在墙上。
他总感觉墙壁里有某种声音在召唤他,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声音越来越强烈,而为了去寻找这种若隐若现的暗示,他走每一步路都紧紧挨着墙壁,害怕错过一丝低语。
这是一所精打细算的城市,不会放弃使用每一个人。
他也不例外,维护墙壁是他的工作。修补每一缕空隙,粉刷每一次白漆,他都觉得自己距离那种声音更近了一些。坚信着墙也是有感情的,他辛勤工作,哺育墙壁,但墙壁只是不停歇地发射信号,却从不回答。他把生活的一切都交给这墙壁,但除了粉刷修补和倾听,他能做到的只有贴着墙壁不停地走,走到步伐的频率与墙壁的心跳一致,或许就可以破译墙的电码了。
这座城市精妙得用墙连接起每一个关卡和区域,墙过于灵巧地流淌在街道两旁,规范居民的生活,划分众人的领地。白墙无处不在,但又被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所忽视,墙不同于他们的生活,又是生活的一部分。
而墙的外面是什么,他从来不去想。
因为这里除了生活和墙,就没有剩下什么了。墙是墙,除了墙以外的就是蔓延到没有边际的生活。
他不停地,飞一样地贴着墙快走,试图找到甩离生活的离心力,但又沮丧的发现,如果完全飞离了生活,墙也就不复存在。于是在每一次填补的过程中,他小心翼翼地将墙面维持在衡量光滑与粗糙的分界点上,不至于让墙太过光滑以至于消失在一片模糊中,又不能放任墙粗糙下去割伤行走在旁边的自己。
时间过得很快,城市的主人换了一个又一个,他也变老了。
但他还是始终如一地贴着墙走着,只是速度减慢了一些。墙壁的声音没有中断过,只是从低语变为呐喊。他庆幸自己一生都没有放弃,他甚至感觉快要听清墙壁了。
新的一年,新的法律条文规定了城市新的改变:这座城市将不再有墙壁。城市的新主人认为太白的墙会黯淡女人们的肤色,也会增强太阳光的反射,让小麦生长的速度过快紊乱农业生产。
听到这个消息的他开始感到不安,但他离不开墙壁,做不到为他们奔走发声,控告这荒谬的法律。他能做到的只有贴着墙继续走,试图让慌乱的脚步给墙壁传递警告的信号。
拆除墙壁的时间快要到了。
在倒计时中的某天夜晚,当月光与墙壁上的瓷片交汇出异样的闪光时,他停下了贴着墙行走的脚步,看到那闪光中带有怜悯的神色。
他也突然不再想听懂墙壁了,他迫使自己明白,听懂墙壁就意味着墙壁消失,墙壁不是用来听懂的,是用来存在的,更是用来消失的。第二天午后,他停止了自己贴着墙壁行进的步伐,呆呆地站在离墙壁不远的沙堆上,用最深情的眼神望着雪白的墙壁。
忽然,全城的墙壁同时碎裂,在大漠中不见踪影,他的影子投射在空气中,逐渐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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