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的外婆

如果说有的人的人生充满了苦难，那么我的外婆就是为了承受苦难而生的。

外婆名叫高义珍，生于1948年。那一年，解放战争还没有结束，祖国的大地上依然满目疮痍。

外婆在苦难中长大。十九岁那年，她嫁给了一个男人。二十岁的时候，她生下了我的母亲。本来男耕女织的日子勉强过得下去，外婆很知足了。很可惜，当我母亲十来岁的时候，她的丈夫在采石场里出了意外撒手人寰。从此，外婆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后来，经不住别人在后面戳脊梁骨，外婆带着年幼的母亲改了嫁，嫁给了我现在的外公卢正林。

外婆改嫁后，本来以为可以过得好一些。没想到，外公不但家里穷，年轻的时候脾气也不好，动不动嫌弃她带了个拖油瓶，要么就是嫌弃她干活速度慢，再就是嫌弃她做饭不够麻利、味道也不香。天地良心，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农村特别贫穷，别说吃上肉了，菜都很少，粮食也很简单，吃的菜多数时候都是浆水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为这个事情，外婆经常一边烧火一边淌眼泪。外公看见了她哭泣，不但不体谅她的不容易，反倒对她破口大骂，有时候火气上来了甚至撕扯她的头发。可怜的外婆，一辈子连一个好看的发卡都没有戴过，头发倒是被外公拔掉了不少。

舅舅出生了以后，外公可能是因为心里高兴吧，对外婆的态度稍微好了一些，最起码对她的打骂少了许多。但是，受传统的重男轻女思想的支配，外公又开始把对贫苦生活的不满发泄到了母亲的身上。外婆看到女儿年纪尚轻，身子骨又瘦弱不堪，每天要到地里干重活儿，还无缘无故地受到责罚，心里自然很不是滋味儿。她要保护自己的女儿，外公一下子又找到了发泄的时机，干脆让两个人一块儿受罚。那个年代，男人是一个家庭的掌柜的，但凡是他做出的决定，其他人谁也说不上话。外婆只好把母亲紧紧地抱在怀里，母女俩流泪大半个晚上。

1989年，母亲和父亲结婚，称得上是外婆一辈子最开心的时刻了。据说母亲出嫁的时候，外婆熬了好几个晚上，给她亲手缝制了三床被子，里面装的都是新棉花。母亲出嫁的当天，外婆激动得泪流满面，还瞒着外公偷偷地喝了一杯白酒。结果一杯白酒下去，外婆当场就醉了。旁边的人当时就吓坏了，还以为她突发什么疾病了呢。

过了六七年，舅舅结婚了。舅舅舅妈结婚的当天晚上，按照惯例，新媳妇要和婆婆睡一晚上。我当时也在外婆家里，小孩子嘛，也就和她们俩挤在了一张铺上。那个晚上，外婆和舅妈说了好多话，两个人之间很亲切。舅妈半夜起来上厕所的时候，还特意给外婆和我盖了被子。第二天早上，舅妈早早地起来以后，很麻利地给一家人做了面条，还大大方方地放了鸡蛋在锅里。看到舅妈如此贤惠能干，我们一家人都很开心，觉得这或许是一个美好生活的开始。

然而，甜蜜的美梦总是容易惊醒的。舅舅出去打工一个多月以后，原来贤惠温柔的舅妈突然脸色大变，说话做事情都变得冷酷凶恶起来。她的脸上不再有甜甜的微笑，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她对我和外婆说话的时候不再是和风细雨，而是怒吼加责骂。我一放学，舅妈就让我扫地，扫不干净就不让我吃饭。外婆把饭做好了，舅妈让外公和她吃刚做的饭，让我和外婆吃上一顿剩下的饭。我不小心做错点事，舅妈就要打骂我，甚至还连带着用难听话辱骂我母亲。外婆生病了，舅妈不给钱看病，外婆就只好拖着，等待病情自己康复起来。

后来，我的父母亲从外地回来，接我回家乡念书。外婆生了病，舅妈动不动就打她，用手打她的耳光，还把她推倒在地上。直到外婆口吐鲜血，病情严重了，舅妈就把外婆赶出家门，让我母亲带她去看医生。外婆泪流满面，拖着病体，拄着一根竹竿步履蹒跚地来到我家，半路上还不忘用身上仅有的几毛钱给我买两根甘蔗吃。正在缝纫机上做裁缝活儿的母亲一看到外婆面容憔悴的样子，就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悲痛而大哭起来。夕阳下，母女俩抱在一起放声痛哭的场景，我今生今世没齿难忘。

终于，外婆因为肾功能衰竭而走到了生命的尽头。那年，我刚刚满十一岁。外婆临走之前，母亲问她想吃什么。外婆用力想了半天，嗫嚅着说着吃蛋糕。她大概是怕蛋糕贵吧，所以有点儿不敢说。母亲点点头，当天骑着自行车上集市给她买了一袋蛋糕（类似于面包圈）。

外婆看到她日思夜想的蛋糕，显得很高兴。她颤颤巍巍地打开包装，捏起一块仔细端详着，好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神奇，脸上写满了期待与兴奋。可是，她还是把第一块蛋糕递给了我。外婆捏起第二块蛋糕，闭上眼睛，小心翼翼地放进嘴巴里咬了一口，脸上的表情立刻开心得像个小孩子……

三天以后，外婆在睡梦中平静地离开了我们，离开了这个让她承受了太多苦难的世界。

亲爱的外婆，快二十年不见了，您还好吗？愿您在天国一直都幸福着。另外，不要觉得孤单，我永远怀念着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