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缝缘

        立秋瓜价贱，麒麟瓜块钱斤，更有一种西瓜来自宁夏，只要八毛。

        我买了一个宁夏瓜，因为它来得远。一大车的西瓜，停在影剧院的一颗树荫下，只围了一个中年妇女在看瓜，还显得犹豫不决。我不会选瓜，也不识秤，便叫瓜贩帮我选了一个。瓜贩说：“十三块五毛钱！”一个大塑料袋便套住了它，沉甸甸地递在我手里了。

        这个西瓜来自西域，还取着一个好听的名字，叫“石缝缘”。

        民国三年，古今图书局编纂的一本《古今笔记精华》载：西瓜五代时始有，《天禄识余》云：“五代郃阳令胡峤，居契丹七年，始得回纥瓜种，携归中国。种之，培以牛糞，结实大如斗，味甘。以其来自西域，故名曰‘西瓜’。”

        小时候见过各种各样的本地西瓜。长的圆的，有纹无纹的，还有一种黄瓤瓜，如今都不见了，全被一种圆圆的“麒麟瓜”所替代，连山上的树，河里的鱼，也像老房子古码头一样——本地的品种正在灭绝。

        由此想起了父亲的桔子。桔子是越来越不值钱了，辛辛苦苦下的树，又用薄膜包好的桔子，每年就一堆堆地烂，最后落得个倒掉的命运。贩子的价踩得低，还爱理不理，父亲干脆说：“就自个吃，吃不完送人也好！”。各地情形大概一样，因此砍树成风，除留下几蔸给子孙外，其余的都拿来当柴烧。有脑子又有劳力的，接着种上“赖梨”，因销路不好又砍了。现在成了片的，只剩外来的“黄桃”……

        就连小时候最常见的“酸柑子”树，现在也成了稀有品种。

        一次老婆得了块米薰肉，叫去后山采些“酸柑子”叶作佐料。我跑遍了山头，就是寻不着。回来还被老婆臭骂一顿，说到处都有的东西，连匹叶子也找不着？我说树都没有哪有叶子！只好把那块肉塞进冰箱冻着。

        第二天我拉她上山，她是一路的唠叨。说哪道石坎下就有一株，哪栋屋档上又有几株，结果还是空手而归。农人说那东西不值钱，又带刺，都砍了……

        下百磴岩时，天已经麻麻黑，老婆还在东张西望，用手指着一块地说，原先那儿就有几棵呢！我说：“阿弥佗佛！天黑莫乱指，只怕有人在招手！”定睛一看，原来是几个坟堆，吓得她赶忙收了手脚，一路雀步跑到有灯光处，转过身来想提我耳朵——我是早有防备的。最后那餐米薰肉还是没有吃上，只得等第二天去市场上买那种叶子了……

        这个来自古契丹国的西瓜，果然鲜红多汁，甘甜可口，还是个薄皮瓜。令人暗暗惊奇的有两点：一是它的销售，它怎么就不远四千里的路，能来到古夜郎国呢！二是经过了几道贩子的手，它比本地的麒麟瓜还卖得便宜，那么盘剥到瓜农手上才得几个钱？

        但它毕竟卖了出去，有了归宿。

        这个西瓜与我有缘，还因为标签里有句打动人心的话：“西部干旱带上石头缝里长出的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