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于2023年12月17日发表在 Remembrance of things past: Reflections on reflections
作者：Mikhail Lopatin 翻译：@白鲸号
【译注】Mikhail Lopatin于2011年获得莫斯科柴可夫斯基音乐学院音乐学博士学位并任教，之后于哈佛大学意大利文艺复兴中心及牛津大学圣休学院从事访问学者工作，热爱花样滑冰特别是宇野昌磨选手。本文获得作者同意翻译并发布，严禁非声明原创转载。
《Timelapse/Spiegel im Spiegel》宇野昌磨 Carnival on Ice 2023
由宫本贤二编舞、兰比尔选曲自Uno Helmersson的《Timelapse》和 Arvo Pärt的《Spiegel im Spiegel》（《镜中镜》）的宇野昌磨2023-24赛季自由滑节目似乎是一种投射——更是回看。用昌磨教练兰比尔的话来说，它应该是这名选手职业生涯的回顾：“一个致敬”、“一个篇章的结束”以及一本充满美好回忆的“相册”。
更确切地说，这些编舞和图像学的投射在昌磨的动作和造型中逐渐具象化，无论从字面意义上还是象征意义上都在节目中创造出了一系列的镜像和倒影。镜中有镜，比如说在这些动作中选手仿佛在张开的手中拿着一面镜子。
而镜子的主题在节目下半部分的开头表现得越发明显，就在Arvo Pärt的《镜中镜》摇篮曲般的三连音开始的时候。选手俯身看向冰面，就像惊愕的纳西索斯一样，向自己的倒影伸出了手。
利用冰面——这项运动中最基本的工具——作为一面镜子和一系列回顾的起源是一个绝妙的动机，在水和回忆之间建立了显而易见的联系，就像流水和遗忘：从古老的忘川到托尔金小说中的凯兰崔尔之镜，喷泉和河流经常被用来消除记忆、了解或看清过去以及通过了解过去从而预知未来。
《凯兰崔尔之镜》Alan Lee
最后，镜子的动机也在编舞中多次引述和影射了宇野昌磨之前的节目。不管是否有意为之，这些投射都让我们得以一窥他曾经的挣扎和突破，眼泪和荣耀。通过这个节目，观众们受邀去追随和回顾一位了不起的运动员不同凡响的职业生涯。他们被鼓励去回忆昌磨和他们自己的过去：一边是昌磨的生命旅程，一边是自己与他同行的心路历程。
正是这篇文章的主旨——追忆似水年华。
一、心跳：《克罗采奏鸣曲》和《狂人之歌》
“他所有的挣扎、不安和压力——都汇集在他心跳的节奏中。” （宫本贤二）
节目刚开始几秒钟我们就走到了第一个十字路口。通过“断奏”般的手臂和肘部动作，记忆把我们带回了昌磨的两个标志性节目：2014-15赛季的《克罗采奏鸣曲》和2016-17赛季的《狂人之歌》。
我们想起了他在升组前最后一年（2014-15赛季）苦于跳跃3A和4T的时候、想到了他升组后在2016年世锦赛出师不利自信遭到打击泪洒赛场的时候——不仅仅有焦虑不安还有对于他是否能够在这项残酷的运动中跻身顶级的怀疑。《克罗采奏鸣曲》给昌磨带来了他第一个国际赛事的金牌和纪录：世青大奖赛总决赛和世青锦标赛冠军，以及世青锦标赛上破纪录的84.87分。《狂人之歌》则让昌磨赢得了升组后的第一枚世锦赛银牌，稳固了他顶级选手的地位——即使到今天都是令人骄傲的成绩。两个节目都见证了他职业生涯初期经历的艰辛与取得的成功。
从我自己的人生之镜中看到这些回忆的时候——可谓影中之影、镜中之镜——我发现自己沉浸在第一次看昌磨滑冰的印象里。虽然我2015年12月就被他惊艳，但《狂人之歌》才是我在现场看到的第一个他的节目。从这个节目起我开始逐渐了解这名运动员：首先是在2016年俄罗斯杯，虽然伟大的费尔南德斯以一套大师级的自由滑征服了全场，但昌磨依然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把我推进了他美妙的滑冰世界；然后是2017年赫尔辛基世锦赛，他距离获得第一个世锦赛冠军仅有2.28分之差。
赫尔辛基世锦赛的两个月后，我打开了笔记本电脑想要写写宇野昌磨和他的花样滑冰。我创建了我的第一个博客并开始探索我在看到《狂人之歌》以前并无兴趣的东西：动作与音乐之间的关系、编舞以及花样滑冰的世界。
就在这一刻我的心开始与昌磨的滑冰同频跳动，开始拥抱他职业生涯中的所有艰辛、不安与压力。
二、心碎：《This Town》和《Dancing on My Own》
在收拾舍不得扔掉的旧物时，我们经常会找到一些能唤起心碎回忆的东西：虽然那些回忆提醒着我们曾经的失之交臂或求之不得，我们却依然敝帚自珍。在任何一个选手的节目中，你都可以看到这些旧物——David Wilson叫它们为“旧家具”（【译注】可见这篇文章）——唤起的回忆。
大概是从节目开始到一分半的时候，其中一个“旧物”就以一个伴有头部转动的简短大一字重现了。
这个动作在昌磨近四五年来的节目中可以说是无所不在，据我所知第一次鲜明地运用于昌磨的节目是由David Wilson编舞的《This Town》（2016-17赛季表演滑）和《Dancing on My Own》（2019-21赛季自由滑）。随后这个“大一字转头”在2021-22赛季的《双簧管协奏曲》和《Timelapse/Spiegel im Spiegel》这两个由宫本贤二编舞的节目中也出现了，不过《This Town》和《Dancing on My Own》看起来依然是这个趋势的起源。
尽管这两个节目编舞的时间和思路都不尽相同，却在时间和空间上的某一点交会创造出了一幅双联画：2019年大奖赛法国站。自由滑标志着昌磨职业生涯的谷底，而第二天的表演滑《This Town》却让人眼前一亮，他经受了最艰难的考验涅槃重生。
作为一个见证者，我亲眼看到了这些起起伏伏，那些场面将永远历历在目。我不会忘记在自由滑最后一个3A摔倒前昌磨的眼睛，也不会忘记他次日的笑容。快进到该赛季的下半，我更不会忘记自己在海牙非常幸运地见证了他脱胎换骨般的《Dancing on My Own》。
这个伴随着传神转头的大一字在《Timelapse/Spiegel im Spiegel》中，作为一个短暂的过渡，呼应和颠覆了《Dancing on My Own》中的相同动作，仿佛暗示着发生在两个节目间天翻地覆的转变。
昌磨也许在格勒诺布尔是独自起舞，但他不再孤单，曾经的心碎已经被治愈。
三、宁静：《月光奏鸣曲》
当节目下半部分Arvo Pärt的《镜中镜》开始以它无尽的三连音让听众安静下来的时候，就不免让人联想到昌磨2018-19赛季由樋口美穗子编舞的自由滑《月光奏鸣曲》。从音乐的角度来说，相似的伴随着长音的三连音律动无疑表明Pärt的作品是一种对贝多芬奏鸣曲第一部分有意为之的影射和反思。但不止于音乐，在一些视觉层面上，宫本贤二的编舞也是对于昌磨过去节目的一种致敬。
节目即将结束时，在Pärt的音乐即将消逝殆尽前的宁静中，选手突然加速将自己全情投入到最后的步法连接中——尽情挥洒毫无保留。
《Timelapse/Spiegel im Spiegel》步法
又是一个大一字，但这次有手臂上扬的动作，随后逐渐软化衍变成一种姿态更加感性的鲍步，以接近冰场边缘的旋转动作为整个步法连接点睛——这滑行技术和上半身肢体的惊人的视觉呈现伴随着缓慢的三连音，带领我们向过去投去最后一瞥。
《月光奏鸣曲》步法
本应安静的结尾被热烈的欢呼声打断——紧接着最后一个音符的消逝整个冰场爆发出的喝彩与2019年安纳海姆四大洲锦标赛上令人动容的《月光奏鸣曲》形成了惊人的对比，昌磨动人而宁静的滑行以同样戏剧化的方式瘫倒在冰上而结束。这个举动预示着一个篇章的结束：与名古屋花滑俱乐部的告别、成长的故事、新的关系以及东山再起的开始。
在2023年NHK杯上，昌磨完成了他的涅槃重生。又一个篇章也许即将结束，但这次的结局是皆大欢喜。
宇野昌磨 FS NHK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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