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下班回家,我的手机丢在了房间里。孩子在客厅看电视,声音开得很大。临睡觉的时候,我才想起我的手机。有很多未接电话,都是表哥打过来。我觉得一定是不好的事情,我立马回了过去。他哭泣着在电话那头说,外婆马上就要不行了,你有时间来吗?也许能见到最后一面。
我慌忙中挂了电话,打开12306,选了好几次,要么支付不成功,要不就是时间选错。手机上的字幕已经模糊了起来。先生拿过我的手机,帮我定了最早一班去杭州的火车。
第二天早上,闹钟还没响,我一早就醒了,东方还未吐白露,已经踏上归途。我原本以为这个老太太离开,我不会太难过的。因为和她见面的次数一只手的指头都能数过来。没有太多的回忆,思恋自然会少一些。但血浓于水,情绪被感情左右着。
车过溧阳,车过湖州,一直默默的淌着泪,未干过。一个还在读书的年轻人,辗转火车,汽车,轮船,再是汽车,终于在还剩下半点残阳的傍晚来到这半山坡上的村里。你和外公站在村口的巷头满眼的眺望,一脸的笑容,带着多年的等待和期盼。你们在迎着这个姑娘,怕她走错了路,认错了门,你们还放了鞭炮,像过年一样喜庆。半山坡上的四间小楼是你们的家,家门口就有着百年的菩提树,你说这菩提比你的年龄还大很多,是你的奶奶种下的。你和外公的身体很好,每天都上山或田里辛勤的劳作。山上有松鼠,野猪,还有好多的野菜……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我兴奇问你们说,山上有狼吗?有老虎吗?你们依旧笑笑说,我们这里山多,但不高,养不活狼的,也许很久很久以前有吧。两个经历两个世纪的老人只是在灯下静静的看着我,晃动的白织灯在眼里是有了重影的,你们像是在我的脸上寻觅着什么,摸了摸我的手、摸了摸我的脸,摸摸我的头,询问这些年的成长。那时我太年轻了,还有点放荡不羁,不能体味到灯下你百味的心情,也不能陪你在灯下回忆过往。思绪穿越时空,那应该是在怎样的一个午后,一个年轻的男子又是怎样跋山涉水、千里迢迢来到这静谧的山间,带走了他的新娘。
早上起床之后,这山间氤氲才开始散,你背着一个用箩筐从山间小道下来,头发沾满了雾珠,满脸笑容的一一描述这些东西是什么,还问我以前有么有吃过。然后你带我去了家里最老的房子,全是木头搭建的,墙体是混着泥土和石子砌成的,墙壁上长满青苔,用手摸摸墙上的土也能掉下来,窗户小地只能伸出一个大人的头。推开斑驳的木头门,进屋眼前是黑的,你拉开的白织灯,屋子很小,一个土灶,旁边还有一个吃饭的桌子,梁上挂着一些篮子。你指了指上面,告诉我上面还有一间阁楼。我惊讶之余,这小小的屋子还藏着玄机。你搬来一个梯子,在下面扶着梯子,让我先爬了上去,坐在小阁楼上的小床边,我不敢动,生怕一动这小楼会塌了。只觉得山上随时掉下一块石头,都能把这间小楼砸塌了。你的床前放着一本基督教的书。你那时候已经开始信仰耶稣了。信仰也许能让你从此心安,不再牵挂。你还带我去看了村里的祠堂,这里的人婚嫁丧娶都会在这里举行。那几天我一直在你的身边,就像过了好几年一样。
后来的那些年,我毕了业,忙着生计,忙着婚嫁,等空闲下来,我觉得还是再等等吧,等宁杭高铁通了,过去应该很方便,不再像以前那样辗转。这一恍,便是八年。都说时光如白驹过隙。再次看到你,我想我还是会和上次一样那样开心,那天我们很晚才到,吃晚饭的时候你还一直未出现。舅舅他们去找你,我在门口也迎着你,亦如当年你迎着我一样,看到你的瞬间,一股热泪立刻涌到了心头,眼泪也模糊了,好在漆黑的夜看不清你我的眼,重逢应该是欢乐才对。我想你是故意躲着我们的,不敢见到我们,怕掀起心中那点封存了很多年的思念。因为这次我是带着妹妹一起来的,也许她的一生,是唯一一次见到你。也许你的一生,在诺干年之后唯一一次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席间,我能在一眼看出妹妹的眼、鼻子、嘴巴都和你是那么的相似。你只是看着你的孙辈们,从孙,说了一句话,小舅儿子的耳朵和我侄子的耳朵是一样的,大大的招风耳。基因真的很伟大,不管我们生活在哪里,都淌着你的血。不管岁月时光如何流转,它就再那里,都不会改变。这一次你在我的眼前不再是那个有着说不完的话,忙前忙后的小老太,而是一个总是有着擦不干泪的老太太,总是有着太多过往的思绪牵绊着的暮年老人。或者打八年前我离开后,你就盼着什么时候能再来,这积蓄了近3000个日夜星辰后的泪,像决了提的洪水一下子倾泻了出来。我来得实在是太少了。我应该每年都来看你。和你一起过年,陪你过生日,陪你说说心头话,陪你理理菜,烧烧饭,像其他的孙辈一样。这些我们拥有的太少。
两年以后,我又来了一次。我们一起走楼梯,一开始我没有注意到你在我们后面步履蹒跚,甚至有点艰难,转身看不到你时候,我再回头,看见你站在那里急促的喘着气,很累很累。你一手扶着楼梯,一手扶着我,步子跨的很小很慢,每走两步,都要停下来休息,大口的喘气。这四层楼梯,我们一起走了很久。回到屋里,你用颤抖的手从枕头下拿出病例,噙着泪焦虑不安地说,还有糖尿病,血压也有点高,以前都没有的啊……那时候你的身体已经很糟糕了,胸膜炎已经发展成严重的心脏疾病并且有了很多的并发症。我陪你坐在床前说,听医生的坚持吃药,会好起来了,我还要带你去南京转转,看看那秦淮河的水,看看中华门的城墙,看看当年外公站岗的长江大桥…..我说不下去了,我甚至都不能确定,下次是否还能见到你。晚上我们回老房子那里去住,第二天,你便就赶回来了。我怨哥哥说,外婆身体这么不好,不能坐这么长时间车的,而且城里靠着医院近,方便治疗的,你不应该把外婆接回来。哥哥也很无奈回答,外婆坚持要回来的。我顿时便不说话了,我不是已经30了吗?怎么还是不懂事呢?我应该住在城里守着她啊。午后,我们一起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没有风,温度也真正好,很暖和,我帮你修剪掉了每个多余的指甲,一辈子在田间劳作的双手指甲也异常的厚、坚硬,你有点不好意思,还说你自己来。都说家里有长寿的老人,是一家人福气。虽然你已经八十多了,但我还是祈祷你能一直活下去。从那时起,我开始会怀念和长辈们为数不多能记下的回忆。
赶到家的时候,你已经停止呼吸很久了,换上寿衣,安静的躺在那里,一床寿被把一切都盖上了。轻轻的翻开,你如此安详的躺在那里,双眼微合,能看到失去光泽的双眼,没有一丁点的生气。我轻轻的摸了摸你的一只手,它是如此的凉,没有一丝的温度,比冬天的冰雪还要凉。一路上还未流干的泪,又继续溢了下来。为你守夜,送你上山,希望你入土为安。不再牵挂,不再思念。
这人世间的一切都与你无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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