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义以南50多公里的小山村里,那晚缓缓移出一袭微弱的灯光。那是一盏煤油灯。它的主人是时年42岁的毛泽东。
此时已是深夜,而面容清瘦,满身烟味的毛泽东却沿着村头这条几乎消失于茫茫暗夜的无名小道,若有所思而又无比坚定地向前行走着。
这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山村小道,谁也想不到,在那盏煤油灯伴随着那个身影在那个夜晚走过后,这条小道、这盏煤油灯、这个身影就和未来中国的命运紧紧相连。
那天是1935年的3月10日。对于毛泽东来说,进入贵州的这些日子太不平静。
两个月前的遵义会议上,1935年1月15日至17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在遵义召开会议,增补毛泽东为中央政治局常委。红军选择了毛泽东。史学家说,遵义会议确定了毛泽东在党中央和红军中的领导地位。这种观点,于今已成共识。
一个月前,在扎西会议上,他在常委分工中成为周恩来“军事指挥上的帮助者”。
一个星期前,他被任命为中央红军前敌司令部政委。
几个小时前,在这个叫做苟坝的小村召开的中央政治局会议(史称苟坝会议)上,与会者讨论进攻打鼓新场的作战计划,他提出关于不能强攻固守之敌,要在运动中消灭敌人的建议。
他没想到,这个建议却遭到与会者的一致否决。他以辞去前敌司令部政委据理力争,结果非但没能争取到大家,而且会议还通过急转直下的表决,作出了取消他刚刚就任不到7天的前敌司令部政委职务的决定。
“你们硬要打,我就不当这个前敌司令部政委了!”毛泽东来了脾气,对主持会议的张闻天说。
“少数应该服从多数,不干就不干!”有人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会议非但没有听取毛泽东的意见,还举手形成了进攻打鼓新场的决议,而且免去了毛泽东的前敌司令部政委职务。
被免了职务的毛泽东,受到排挤的毛泽东,并没有放弃自己的主张。夜色渐浓,长征中身心困顿的毛泽东,那夜心潮翻滚无法入睡。红军的命运在脑海里激荡,在他看来,今天的高级军事会议,虽然不能说是犯了个低级错误,但进攻打鼓新场国民党之黔军的决议,起码是过于仓促,过于武断了。
他完全能够理解红军指战员一心要扩大战果、渴望战斗的心情。甚至,他也赞同有些领导人的考虑,占领物产丰富、商业繁华的打鼓新场使红军得到更多的后勤补给,有利于开辟新的革命根据地。问题是,诸多的不利因素被大家轻而易举地忽视了。
毛泽东觉得,如果两军对垒,红军将很快陷于南北夹击、腹背受敌之境,甚至随时面临全军覆没的危险。
必须即刻去找周恩来进行最后的说服,必须即刻上路作最后的努力——尽管,此时理解他的可能只有这盏煤油灯!
于是,他提着煤油灯来了!
那盏在小道上缓缓移动的煤油灯,那个为了坚持正确道路而在深夜与春寒一起前行的人。我们无法透过历史的暗夜去猜度一个人的思绪。走在这条乡间小路上,毛泽东的心情是怎样的呢,复杂?灰暗?沉重?未知可否,更或许,兼而有之。
总之,这天晚上,这条路承载了他所有的心情。很难说这条路的那一端是喜是忧,更遑论这段路同后来的胜利与光荣有着什么必然的联系。
现已无从得知那天晚上毛泽东同周恩来分析战况时的神色和情景,只能从后来成为国务院总理的周恩来口中,约略地亲近那个独特的夜晚——“毛主席回去一想,还是不放心,觉得这样不对,半夜提着煤油灯又到我那里来,叫我把命令暂时晚一点发,还是想一想。我接受了毛主席的意见,一早再开会,把大家说服了。”
次日,苟坝会议继续进行。会上,周恩来、朱德同红军将士们摆情况、讲形势,力陈利弊,张闻天等领导人也从善如流。如此一来,前一天通过的关于进攻打鼓新场之敌的作战计划,彻底翻了盘。
接着,会议又恢复了毛泽东的中央红军前敌司令部政委职务。这种情况下,毛泽东因势利导,同大家一五一十地分析战机稍纵即逝、瞬息万变的局势,指出决策指挥上的弊端。
战局果如毛泽东分析的那样。就在中革军委发出《关于我军不进攻打鼓新场的指令》同时,国民党的滇军孙渡所部已经从黔西、大金沙方向向打鼓新场进发,川军郭勋祺部、周浑元部、吴奇伟部正虎视眈眈,敌人集结八师之众的兵力正伺机对红军形成合围。
遵义战役之后,蒋介石亲临贵阳督战,调集其滇、川、黔各部,摆兵布阵,把刚刚在胜利之中得以喘息的中央红军陷入大大小小、或明或暗的包围圈之中。而当时的红军将领,无论是领导能力还是决策方式,都与战局和形势的变化不相适应。
而中共中央、中革军委方面,从1934年10月在第五次反“围剿”失败之后,率红军主力五个军团及中央、军委机关和部队86000多人,分别自瑞金等地出发,“战略转移开始震惊世界的长征”。继而,挺进湘西,冲破四道封锁线,改向贵州,渡过乌江,夺取遵义。一路狂飙突进,缕缕的希望燃烧着战斗的激情,可喜的胜利伴随着巨大的牺牲。到遵义会议召开之前,中央红军只有37000多人的有生力量,约有49000多个鲜活的生命血洒沃土、长眠大地,永远成了革命的根须。
而此时,由于作战计划的临时改变,红军以静制动,躲过了堪可灭顶的劫难。
军事“三人组”时期,李德、博古专权,政治局不讨论重大军事决策,在战略指导和作战指挥中屡有失误、屡遭失败。
遵义会议作出决定,一切重大决策都要经过政治局讨论。但情况又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队伍往往是白天行军、晚上研究重大问题,20多人的会议七嘴八舌、枝蔓横生,有时争论不休,有时议而不决,耗费精力、贻误战机在所难免。
为了杜绝类似情况,毛泽东建议,成立新三人军事小组,以便集中指挥。作为中央总负责的张闻天通过这件事,认识到军事指挥必须临机决断,经常开中央会议决定重大军事行动,对军事指挥不利,自己对打仗不熟悉,成立以毛泽东、周恩来、王稼祥三人为成员的中央新“三人团”,便于作出决断。
3月12日张闻天就在苟坝附近召开中央政治局会议,将成立新“三人团”的提议提交会议讨论。会议决定由周恩来、毛泽东、王稼祥组成新三人军事领导小组。
苟坝会议,毛泽东在遭受孤立时的坚持,不仅挽救了红军,彰显了卓越的战略眼光和军事才能,也进一步树立了他的威望。从苟坝会议开始,毛泽东正式成为新的军事三人组的主要指挥者,成为革命队伍的核心。
从此,红军的命运,中共的命运,中国革命的命运,才真正开始改变。
历史选择了毛泽东。毛泽东没有辜负历史的选择,在此后的军事生涯中,他指挥红军“四渡赤水出奇兵”,把战争艺术演绎得出神入化。最终,他和他的战友们摆脱了国民党40万大军的围追堵截,乘着胜利一路北上,直到黄土高原的吴起小镇“锣鼓响,秧歌起”,直到“三军过后尽开颜”……
一盏昏黄的煤油灯,带着坚定的理念,领着被视为异端的提议,在漆黑的山道上蠕动。那是新中国暮色低沉的前夜,也是毛泽东一生中灰暗的日子。
好在,手里的煤油灯还亮着。
那条乡间小道上,不知毛泽东走了多久,也不知他走得何其艰难。这正如从瑞金出发一路走来的红军,不知经历了多少坎坷泥泞、围追堵截、夹击轰炸,但救亡图存的信念始终如青春的脉搏从未停息地跳动着。也正如毛泽东本人在那段时间的经历一样,在不被理解中苦苦坚持,在挫折困难中咬牙挺住,在失败失落失意中起死回生、继续前行。
在那条小道上,在那个夜幕沉沉的夜晚,不能没有毛泽东,不能没有那盏煤油灯。这是思想的灯盏、智慧的灯盏,这是为了革命事业夺门而出、冲向暗夜的灯盏。在军事思想、全局观念和战役决策等极其重大的问题上,必须拥有比这盏煤油灯还要明亮百倍的眼睛,必须以真理的目光作出历史性的选择!
假如那天毛泽东没有走在这条路上呢?也许会如党史专家所说,历史的结局会改写成另外的样子。事实上,毛泽东有许多理由不来的。意见讲了,利害关系也辩论了,该尽的“义务”尽到了;多日行军作战,困顿无以复加,终于可以养养神、补补觉了;职务刚刚任命又被免去,他甚至有理由长吁短叹。还有,就在会议召开前20多天,夫人贺子珍在不远处的白沙村刚刚分娩,他还没能照顾妻子,还没来得及品味做父亲的喜悦。但是这些,他都暂且放下了,唯一放不下的还是革命队伍生死存亡的大事。是啊,诚如金一南在《苦难辉煌》中所言,“皆从个人苦乐出发,中华民族永远出不了孙中山、毛泽东。”
可以说,那个夜晚、那条小道、那盏煤油灯、那个坚定的身影,改变了中国。
来源 : 【石仲泉·《从转折走向辉煌--苟坝会议研究文集》·中央党校出版社·2007年9月第1版第2页】《中国共产党新闻>>党史频道》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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