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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似少年时

不似少年时

作者: 叶桃啊 | 来源:发表于2018-10-08 23:10 被阅读0次

    林菡没来之前,我在班里的存在是暗淡的,她来了之后,我就更加无足轻重了。

    我们班向来有一个传统:依据考试排名自己选择位置。一到换座位时我们就嗡嗡地挤到走廊外站着,班主任拿着名次表站在里面,念一个名字进去一个。像我这种歪瓜裂枣的名字向来是最后几个被念到的,我灰溜溜地走进去,毫无选择地坐到了最后一排的墙角里,一个单座,没有同桌,这很特殊,像个与世隔绝的孤岛,以前是属于另一个同道中人的。

    我的桌上堆着两座遮天蔽日的“书山”,是为了躲过老师目光的搜寻,我在“书山”的掩护下看小说,睡觉,把手机放在一本挖了一个大洞的的厚书里,打游戏。其实我做这些掩耳盗铃的事显得有些多余,因为班主任曾摇着他的大肚子走到我的座位旁,对我说:“你不搞学习可以,但是不要影响其他人。”说完用手抹了一下他光秃的头,这无异于给我下了一个免死金牌。

    那是初二开学后不久一个夏日的早晨,炎热还没有到来,操场上有许多学生拿着扫帚在扫地。我在食堂吃过早饭往教室走,走到门口时,几个男生围成一圈,我听到他们在谈论班上新来了一个女生。

    “刚刚新来了一个女的,你们知道吗?”

    “知道,长得还可以。”

    “她坐在李旭旁边。”

    “现在好了,李旭有伴了......”

    李旭就是我的名字。

    我的旁边果然多了一张桌子,那个女生坐在座位上,弓着背,双手衬在凳子上,双臂伸得直直的,好奇地东张西望。她扎着齐肩的马尾,头发是烫过的,卷卷的像波浪,穿着一件橘红色的T恤,胸前有一只用白色“珍珠”拼成的小猫,是趴着的。我走到她旁边谦逊地说:“ 让我进去一下。”她将凳子往前挪了挪。我掀开木板,把饭盒放进去,她看着我好像要说些什么。“你吃过早饭了吗?”我先打破这生疏的沉默。“吃了。”她边说边在书包里翻来翻去。“你叫什么名字?”

    “林菡。”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陈旭。”

    她翻出一盒牛奶,轻轻地放在我的桌子上,笑了一笑,她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上牙床肉红色的牙龈,眼睛眯成一条缝,她向来就是这样笑的,现在回想起来,记得最清楚的就是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衣服上那只慵懒的猫,和这让我想起在阳光中摇曳的树的笑容。

    可后来的事实是,她和我同流合污了。我不能说是自己带动了她,因为在她来这里之前,那么多的故事,我都不得而知,只是从班上认识她的女生的嘴里听到过只言片语。她是镇中心小学毕业的,家住在镇里的西街上,斜对面就是派出所,她之前的名字不是林菡,叫林彩凤。

    关于她初一去了哪里,现在又为什么转来,就没有人知道了,这使得她身上充满了一种神秘的色彩,越神秘,我就越想知道。于是我问她之前在哪里干什么,她只是飞快地带过一句:“到处玩。”

    她和我一样,当老师在讲台上唾沫横飞的时候,在下面玩手机,看小说,或者是睡觉。我看的大多是武侠和玄幻,她看的是《花火》《爱格》《天使.com》等校园杂志,有时候看着看着却把书合上了,自言自语道:“这也太虐了,不忍心看下去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眼睛里空洞洞的,飘荡着黯然的忧伤。后来她自己也开始写起小说来了,专门用一个大本子,里面的字工工整整,比作业上的字写得好看多了。我曾在得到她允许的情况下拿来看过,第一段讲的是一个富家女在她十五岁生日那天父母却离异了,我看了第一段就还给了她,调侃地说:“你们这些小女生的东西我不懂。”她却说:“你们那些大男人的武侠我还不懂呢,打打杀杀有什么好看的。”

    “老师来了叫一下我”成了我们之间的默契和约定,在暗淡自卑的差生生涯里,这句话曾给了我长久的温暖和慰藉。“你不听课吗?”我问。“我不想搞学习。”她斩钉截铁地对我说,似乎这不是什么难以开口的事。

    让我对她产生畏惧和异样的感觉,是因为那次的撒水事件。她的桌子边缘一直都放着一杯水,有一次我在整理书时胳膊肘不小心将她的杯子推倒了,水瞬间蔓延了一大片,顺着桌子往下流到地面上,她的书也被打湿了。她迅捷地站起来,不让水滴到裤子上。我赶忙扯了一大卷纸覆在水上,纸巾立即被淹没了。她很用力地一把夺过我手里没用的那卷纸,自己擦拭起来,阴沉着脸,恶狠狠地说道:“你不知道小心点吗?烦死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眉头中间高高地凸起来,眼皮耷拉着,我有点害怕这样的她。

    林菡的霸道和与众不同不久之后就形成定局了,她给我给零食时直接放在我的桌子上,一片口香糖,一包辣条,一颗棒棒糖,我似乎根本没有拒绝的的理由和权利。她找我借东西也从来不用“好吗”这样的祈使语气或说声谢谢,而是理直气壮地说把你什么什么东西借我用一下。我一方面是不敢不借,一方面是愿意给她借。她在班上有一个比较好的朋友,也是坐在最后一排的一个女生,用别人的话来说就是“那种女生“,她们常常在教室里大声喊着对方的名字,脏话连篇,说着说着就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粗犷豪迈,直抵人的耳膜,招来前排的“才子佳人”白眼一片,但没人敢吱声。有时我也看到她在楼梯口和其他班的女生站在一起讲话,讲完一句话就大笑起来。

    大概是期中考试之后,她开始写信,纸是从写小说的本子上撕下来的。我悄悄地往上瞟,看到一些“喜欢”“想你”“找你”等字眼,有一次我看清楚开头了,称呼是“亲爱的王凌”,第一句是:“下午下课后你在楼梯间等我,我们一起去吃饭,我有一些话对你说。”她恋爱了。

    我愣住了,像一个落选的选手。

    “你的男朋友是谁?我认识吗?”我问。

    “五班的王凌。”在谈及王凌时,她丝毫不介意,脸上露出骄傲的神情,她那时横冲直撞的爱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深深喜欢王凌,王凌也深深地喜欢着她。

    王凌我当然认识,在我们那个小小的学校里,应该说初二有不少人都认识他。中等个子,头发盖过耳朵,油油的,刘海在眼睛前扇来扇去,脸上有许多暗红色的粉刺,有的已经变成紫色,流出白色的脓疮,使他的脸看上去坑坑洼洼,五颜六色的。时常穿着一条墨绿色的布裤子,给人印象最深的是他不好好穿裤子,裤腰有点大但是不系皮带,裤裆往下垂着,空空荡荡的,露出黑黑的屁丫子。

    我实在想不明白林菡是怎么和王凌在一起的,为什么会是他?我看到她光滑白皙,美丽精致的脸就会想到王凌那张一言难尽的脸和黑黑的屁丫子,这种鲜明的美丑对照强烈地刺痛着我。我为自己愤愤不平,翻来覆去地照镜子,走过王凌身边时默默和他比身高,显然比他高。

    为什么是王凌,但林菡身上那种让人难以靠近的气场和她霸道随意的作风又使我感到自己显然和她不是一路人。我问她为什么喜欢王凌,她说因为王凌长得像她前男友,说完露出少女式羞涩的笑容。我问他男朋友现在在哪,她说在市里面鬼混,已经有好几个女孩为他打过胎了。这在那个年纪的我看来是很遥远,不敢想象的事情。

    我们班在三楼,五班就在我们下方,在二楼。林菡常常趴在栏杆上对着下面的王凌隔空喊话,那段时间她一下课就跑到走廊趴在栏杆上。有几次我也站在旁边,看到她往下面吐口水,白花花的口水从她嘴里掉出来,高高地从三楼坠落到一楼的地面上,我真担心那泡口水砸到人的头上。这样近乎恶心的举动使我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林菡和王凌轰轰烈烈的恋情很快在我们初二年级成为共识了,毕竟她和王凌都是受关注度很高的人,当然也传到了老师的耳朵里。有一天晚自习,班主任心血来潮开了一场批斗大会,把班上不守纪律,为非作歹的人叫起来站着,一个个批评。一共站起来了七八个人,点到我时还是那句“你不搞学习可以,但是不要影响其他人”。下一个就是林菡,班上同学都饶有趣味地想着班主任会怎么说她。班主任阴骘的目光从眼镜里射出来,看着林菡,有几分轻蔑也有几分愤怒。“林菡,你本来就是插班生,更不应该拖班级后腿,你要知道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你最好安分点。还有就是,女孩子要自重,不要让别人说着不好,我不想说透,但是我知道,你自己好好反省。”她微微地低着头,眉头中间高高地凸起来,眼皮耷拉着,不屑,倔强全都写在脸上,那一刻我甚至觉得她很勇敢,比起那些唯唯诺诺,畏手畏脚的小女生,我更敬仰她不可名状的不羁。

    老师的警告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有次下了晚自习,我在三楼和二楼的楼梯口看到林菡和王凌抱在一起接吻,在昏黄的灯光下,王凌用双手捧着她的脸,她紧紧箍着他的腰,吻得那样深情,人来人往毫不避讳。这使我心旌荡漾,也使我十分痛心,醋坛子碎成一片一片,强烈的嫉妒熊熊燃烧起来,这是我想过无数次的,哎。

    自从林菡谈恋爱以后,她的QQ空间变成了王凌的专场。我告诫自己不要再去看她空间,无异于自伤,可手指却不由自主地点进去了。那些露骨炽烈的情话,那些浓情蜜意的留言。他们甚至连未来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女儿就叫王菡,儿子就叫林凌。这种用情至深和她平时的不太规矩的种种行径重叠在一起,使我对这个女生产生了更加浓厚的兴趣。

    那时的林菡肯定觉得自己会和王凌白头到老,一辈子不分开。可是一辈子太长,我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初二的那个寒假,他们分手了。下学期再开学,她脸上的笑容明显减少,至于她心中有多少愁苦,我想象不到,毕竟当初那样的海誓山盟。她还是像往常一样趴在栏杆上看风景,不过不再往下看,我走到她身边,双手搭在栏杆上。那时我们都还穿着厚厚的棉袄,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学校围墙外有一条宽广的大河流过,河对岸的马路一直延伸到街上,一排整齐的房屋坐落在河上方的马路旁,对面一座高大的山一片萧条,山顶上还残留着未融化的白雪。

    “你冷吗?”我轻轻地问。

    “不冷。”她说

    “你......你......为什么和王凌分手?”

    “不知道,是他提出来的,他不要我了”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着,一汪眼泪嵌在眼眶里。

    我赶紧不问了,想张开双臂让她趴在我的怀里哭,但是我没有。直到黑暗给了我勇气。

    那天正在上着晚自习前,白炽灯明晃晃的。我们都在自习,静得只听得见哗哗的翻书声和笔在纸上划过的窸窣声。灯突然急速地闪了起来,忽明忽暗地变化着,然后突然一下子熄灭了,顷刻间满教室的亮如白昼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淹没了。“哇—哈—呜—”,各种唏嘘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来。粘稠的黑暗在冬日的夜里缓缓流淌着,她的脸在黑暗里无法看清,但我能清晰地听到她的呼吸声,我感到一股暖流从心底慢慢往上浮,我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那一刻大脑一片空白,我抓住了她的手。

    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是紧紧地攥着她的手,她的手捏成一个生硬的拳头,在我的手心里像一只瑟瑟发抖的小鸟。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只有几十秒,但我感觉过了很久很久。

    “你想干什么?”她轻轻地说,并没有埋怨我打翻她的水时那样凶。

    “王凌他不值得。”我说。

    “可我就是喜欢他,我相信我们还会在一起。”

    我松开了她的手。

    从电来了之后,我们之间的交谈就变得极不自然,我开始热切地期盼下次换位子。

    终于在一次月考之后,我们换位子了,我不再和林菡做同桌。

    让我没想到的是,在下了晚自习后,有一个男生天天在教室外等林菡,不过不再是王凌,换成了一个帅气潇洒,身材高大的男生,听别人说他是初三的。“林菡换男朋友的速度还真快啊!”在班上悄悄流传的这种论调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我开始憎恶林菡,在想到她时,一些阴险毒辣的词汇开始冒出来。可我还是忍不住去看她的空间,留言板全是对王凌说的话,回忆他们此前的种种甜蜜和美好。她的空间一定不对她现在的男朋友开放,而这些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读完初二,林菡又走了,就像她来时那样,开始了漂泊和浪迹。我只能从她为数不多的空间动态里捕捉一些她生活的痕迹,大都是和三五个浓妆艳抹的美女的合影,一会儿在重庆,一会儿在温州,还有一些人说她在市里的一个酒吧当服务员,说完一定不忘补充一句:“那种地方,咦。”她不再素面朝天,涂着鲜艳的口红,穿着时髦的裙子,有点销魂荡魄的味道,但我不得不承认她更漂亮了。

    不知什么时候她在QQ里把我删掉了,我的列表里再也没有这个人。我去班群里找,可她早已经退掉了班群。于是,我了解她的最后一个窗口也被关上了,这个为情痴为情困,孤傲倔强的女孩子化成了一抹倩影,袅袅地弥漫在我的学生时代。

    她走了之后,我也开始看起那些原先不屑一顾的言情杂志来,有时看着看着也合上书本,在过去的时间里风尘仆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眼睛里空洞洞的,飘荡着黯然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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