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关于自由被扼杀所带来的迷惘和混乱。允许什么，不允许什么被颁布出来，成了诱惑的枷锁。）
太阳刚露头，娟子妈大呼小叫。娟子和爹跑出来，娟子妈坐在地上蹬腿，说：“看啊，你们看啊！”娟子妈揪头发，像揪了根绳索，咬呀切齿，眼睛透露出凶光。
一园子牡丹成木乃伊了，花径都干涸了。昨晚鲜花还绽放呢，带着古怪的香气。娟子他们家上头有个公厕，风和牡丹花香形影不离，就这味道。娟子脸色煞白，说：“怎么会这样啊？”娟子爹谨慎，看了天又看了，有气无力，说：“我没睡醒还得睡。”娟子爹肾脏不好，用了喝猪尿的偏方，白天睡觉，晚上四下活动。
花瓣用手一撮碎的和烟叶一样，娟子娘一脸悲怆，说：“我害怕娟子，这怎么可能呢？不合常理啊。”娟子妈不想叫人看见牡丹变成了这样，疯狂地把牡丹揪出来，塞进袋子里。苗圃光秃秃了，娟子妈高兴了，神经样地说：“好了，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全村都知道娟子家的牡丹种得好，会得奖，都会来看。娟子妈老谋深算，说：“谁问，就说叫人偷了。”娟子妈睡回笼觉，她总说她是靠“回笼觉”活着。一个古怪的声音掺杂着一股味道过来了，是赵老幺，他会养玫瑰，玫瑰不评比，赵老幺趁夜黑风高把玫瑰都铲了，种上了野草。大家问，赵老幺也不吱声，说多了他就骂人了，说：“蠢，这个还用问？”传说山里的两具尸体都和赵老幺有关，这叫他很柔和的眼风也变得吓人了。他喜欢娟子，娟子生日时他送了娟子一个玫瑰花编的花冠。赵老幺看着空无一物的牡丹园。娟子说：“老幺叔，你干嘛去，一大早。”赵老幺眼风还是那么柔和，他的眼睛像凤凰，说：“很多家的牡丹都死光了。”娟子吓一跳，有点儿错愕，还有点儿高兴，说：“很多吗？”赵老幺像个鬼魂，你的心思他都知道，说：“最好种上草。”娟子想问为什么要种草时，赵老幺鬼魅地不见了。娟子到处看，背后就有点儿发凉了。赵老幺住的地方是独立的，靠近墓地，他老是有点儿鬼气呢。娟子他们住的都是水泥的新房子，赵老幺不住，还住土坯房。娟子很迷惑，问过赵老幺，他说喜欢泥土味道，新村没泥土，地面是沥青的。
村子没地了，有些人到山里开一点儿地种。娟子娘也开了块地，说：“不种白不种。”娟子妈种土豆、地瓜，吃不了就卖，卖不了给猪吃。新村不叫养猪，娟子妈挖了个地窖，猪在地窖里，太阳从天窗照进猪圈。娟子爹做了排气孔，排到烟道里，假装他什么也不知道。味道挡不住，邻居伸着脑袋到处嗅，娟子妈说：“公厕的味儿，我们家味儿最大。”娟子爹说：“这味道，不如早先呢。”娟子爹每天喝二两猪尿，治肾脏不治肾脏不知道，喜欢上这口了。地窖挖好时娟子妈不小心掉进猪圈里，摔得瘸了两天，猪圈深不可测。
牡丹花不光娟子家的成木乃伊了，有好多家。大家怒不可遏，怀疑谁给使坏了。在人群里看见了娟子，都对她一脸敌视。娟子家两年获奖，不用缴卫生费、管理费。大家卯足劲要得奖。娟子走了。刘姥姥说：“这不是投毒害的花。”刘姥姥是村里最老的人，没人知道她多大。刘姥姥说大清朝末年也发生过这类事儿，是坟里尸体上的袍子跑出来落到花上了。刘姥姥眼皮只能睁开一半，说：“是鬼，它们干的。”四寡妇家院子处很多人，都在看四寡妇家的牡丹，她家的牡丹特别大，有黑色的花瓣，红黑相间，好看死了。回家时娟子哼了歌，是刘奶奶教给她的民国时的流行歌曲，旋律美极了。四寡妇叫四凤，是村里最好看的女人。他丈夫出国打工，叫当地黑女人给收了，四寡妇疯了一个月，说：“他死了，那边有黑瞎子，把他给吃了。”听的大家毛骨悚然。四凤看娟子爹的眼神老有东西，娟子娘用弹弓打了她两次眼。娟子姥爷做弹弓卖钱，她家民国就干这个，是祖传的手艺。娟子妈知道了外边的事儿，半夜出去，瘸着回来了，她去祸害四寡妇的牡丹，叫四寡妇埋伏的狗咬了。一个黑影藏在暗处，是娟子爹，他说了句明天去打针，睡觉去了。
有十五家牡丹变木乃伊了，他们的土壤有毒，不叫他们参加了。娟子妈瘸着腿，看些古老的书，说：“娟子，你找刘姥姥问问怎么才能叫花成僵尸？”娟子假装没听见，转眼没了。牡丹变木乃伊的家不听土壤有毒的说法，继续种自己的。刘姥姥诡异地给了娟子一包花种，说：“让你娘种。”娟子不懂花，说：“是牡丹吗？”刘姥姥有时候耳背，不回答就走了。娟子妈愠怒，说：“死丫头，我以为你不理我了。”娟子妈下了种子，第三天开花了，娟子妈脸煞白。花生长的不可思议地快，把她吓着了。娟子爹说：“妖气，有妖气。”花朵大的吓人，红的像血，白的像雪。风一吹过，各种声音在流动。四寡妇说：“娟子，你家的花是怎么回事儿？”刘姥姥和四寡妇不对付，娟子不敢提，说她也不知道，说：“你问我娘吧。”
晚上两个人影在树林子里，娟子妈跑回家把地窖弄塌了，猪被在下边。娟子要救猪，累瘫了。娟子妈说：“死，都得死。”娟子说：“娘，到底怎么了，你要把地窖弄塌了呀？”娟子娘嚎哭，说：“你那死爹和四寡妇在树林里约会了。”娟子妈拿上东西回娘家了。娟子爸没反应，把猪挖出来，在屋里秘密处理了，做了红烧肉，味道好极了。牡丹花花魁评选了，娟子妈还没回来。娟子说：“爹，你去接我妈吧？”没有猪尿喝，娟子爹奄奄一息了，说：“不接。”选花魁出了麻烦，娟子家出了僵尸牡丹不能参选，四寡妇也被剔除了，她的牡丹有黑色的，颜色不吉祥。四寡妇不干了，慷慨陈辞，说自由选举，好看是首要的。娟子直眼了，四寡妇口若悬河：“不管什么花，大家喜欢就行，凭什么非得是牡丹才能参加啊？…”种各种花的都有，大家鼓掌赞同。最后不选了，大家也高兴，不选就不选。娟子妈被娘家人被抬回来的，她吃蘑菇中毒了。郎中给用了药，老不见好。娟子妈一看见牡丹就傻笑。娟子很害怕，去找刘姥姥了。刘姥姥叫娟子半夜潜伏，会看见东西。娟子说：“能看见什么啊姥姥？”刘姥姥笑，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娟子趴在草垛上，夜班鬼来了，鬼戴着草帽，左看右看，摘牡丹花的蕊吃，咀嚼的起劲儿，是娟子妈，娟子懵了。娟子妈转眼没了。娟子摸进屋，娘呼呼睡了。娟子凉了一宿没暖和过来，跑去找刘姥姥了。刘姥姥知道娟子娘怎么回事儿，她吃牡丹花蕊了。刘姥姥的牡丹是古老的种子，特别纯正，时下的牡丹和地瓜花、月季，各种花嫁接，已经成四不像了。纯正的牡丹有药性，刺激神经，吃多了不适，胀肚子。娟子懵懂，说：“姥姥，可我娘为什么会吃它啊？”姥姥笑：“叫人做美梦。你娘睡着时一定是笑的。…”刘姥姥告诉娟子，晚上娟子妈睡觉后，把花全部铲掉，娟子妈就好了。娟子把牡丹连根崛起扔了，趴到草垛上藏着。半夜时分娟子妈戴着草帽出来了，一看花没了，拔腿跑了，跑的样子像僵尸。娟子爬下草垛跟上。娟子妈穿过街道，跑进树林，越过小河。娟子都追不上她。到了河边，娟子借住河水的反光四下看，河滩上躺着个人。光线朦胧，到处是猫头鹰和蛤蟆的叫声。娟子小心地摸过去，呼呼大睡的正是她妈。娟子一叫，娟子娘起身往家里跑。娟子追家里，娘已经上铺睡了。早上看见娘在院里干活，圆鼓鼓的肚子瘪回去了，娟子惊愕，说：“娘，你好了？”娟子娘很生气，说娟子的话妨人，她一直好好的，什么叫你好了？娟子娘在花圃里种上土豆了，娟子吓一跳，说：“妈，你不种牡丹了啊？”娟子娘懵懂，说：“什么牡丹，我什么时候种过牡丹啊？”其实种牡丹的人几乎绝迹了，是不是因为不评比了呀？娟子也说不准。总之种什么的都有，种爬墙虎的，种菜的，还有很多野花，色彩斑斓，比单一的花好看多了。娟子去谢刘姥姥，刘姥姥说：“没事儿，早先这都是小事儿。”娟子听不懂这话，为什么说早先呢？娟子经过河边，看见爹坐在河边上钓鱼，河里早就没有鱼了，爹还是钓，一本正经地一坐就半天。
娟子妈又把地窖挖好了，这两天娟子爹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还得喝猪尿。娟子后来看见苗圃的土豆又改成牡丹了，娟子想问娘怎么又种牡丹了呀，娘已经不见了。后来娟子才知道，又要比赛了，这次给的奖赏还多。娟子去倒垃圾，看见垃圾箱里全是各种绚烂的花朵，被丢的到处是，已经枯萎了。娟子想，干什么又比赛了呀，娟子很可惜垃圾箱里的花，可是，她也没办法挽救这些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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