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吧台里捣鼓了一阵,从里面走出来。他递给我的是一杯柠檬汁,大概就是他所说的“天狼星醒神水”,他自己则是一瓶精酿啤酒,黑色瓶身,什么牌子不得而知,产地亦不明了,说不准又是一个奇怪的名字。
他并不算高,稍许比我矮上几公分。他在我面前坐下,于是我也坐下。
“这里真的是宇宙尽头吗?”我抿一口“天狼星醒神水”。
他咧开嘴角,眼睛眯成一条缝,漾出一瓣微笑。那是最低程度的笑,处于笑与不笑之间,强度恰如其分。该如何形容这种笑呢?我在脑中搜索着形容词,想找出一个合适的词。然而,脑袋好像被柠檬冻住了,思考极其困难,寸步难行。一个又一个词汇在脑海里翻腾,但却无法抓住。
我叹息一声,又抿了口杯中的饮料。他始终那样笑着,就像,就像……对了,飘摇欲坠的梧桐树叶。便是纤细如丝般的风,也能将那丝微笑吹走。可此时没有风,于是他那丝微笑一直那样飘着、摇着,不曾落地。
我凝视着他那双仿佛隐藏于内心深处的双眸,隔着透明的玻璃桌,仿佛他的脸也是透明的,我瞧着的仅仅是一幅全息影像。具象存在于此,其本质,人称之为人的本质,却好似在极远的地方。但是他的确实实在在地坐在这里,不可能是所谓的全息影像,也不是本质缺失的具象。他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是把自己内心的情感隐藏了起来,藏在看不见的地方,藏在另一层空间。
良久,他呷一口啤酒,把瓶身放在玻璃桌上,缓缓说道:“这在于你怎么看。所有科幻迷都相信,我们宇宙肯定存在类似于尽头的地方。天涯海角也好,世界尽头也好,人们把这东西当成一种精神寄托。无法做的事太多,无法到的地方太多,自然需要一个地方承载。能不能到达并不重要,只需像骡子一样任劳任怨,默默承重就好。然而既然所有人都到不了那里,它在哪里也就不重要了。”
我点了点头。他继续说下去。
“以现实性眼光考量,我们是一家以科幻为主题的书店,名字来自于一本科幻小说,叫《宇宙尽头的餐馆》,英国作家道格拉斯·亚当斯写的。”
“下面好像有个餐馆。”
“有没有餐馆我不知道。若是有,也没什么稀奇的。”
“不知道?”我吃了一惊,死死地盯着他。他依然是那副表情,毫无存在感近似于透明的脸,嘴角挂着最低程度的笑,看不到任何情感波动。我怀疑即便极地风暴掠过他的脸,也不会掀起任何波澜。
“不知道。”
“我不大明白。”
“是这样的。”他恍然大悟似的说。
“如何?”
他低头望着黑色瓶身,略一沉思,“那是书店的入口。入口有很多,大的小的,胡同里,巷子里,山脚下,遍布全国各地。具体到北京,有十来个。通常在人少的地方,这是当然。入口并不总是开着的,大多数时候都关着,随机激活,没有任何规律,有一套很复杂的算法来控制。”
“不能手动控制?”
“不行。别说控制,甚至哪些入口开着,哪些关着,都不清楚。负责运算的计算机放在极深的地下,我去过一次,从一个极窄的井口坐电梯下去,里面空间极小,只容得下一个人,那里面是绝对的黑暗,什么都看不见,除了你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别无他物。电梯要运行十来分钟。不是很友好的体验,只要你去过一次,绝对不想再来一次。地下分成几个房间,每个房间都是那种刀片式的服务器群组,只有维护工程师才能进房间。服务器每个月定期维护一次,有专人负责。只有这样,才能确保算法准确无误,入口正常运转。总之,这是一整套系统,复杂得很。”
“听起来像秘密组织之类的。”
“你是说共济会?”
“差不多。”
“人们习惯将自己不理解的事物用阴谋论来解释,将互不关联的巧合放在一起,从中找出一条根本经不起推敲的联系,得出他们想要得到的结论,这就是他们的逻辑。而且他们往往还觉得解释得天衣无缝,无懈可击。”
“但共济会确实存在,不是吗?”
“或许。”他拿起桌上的酒瓶,喝上一口,顿了顿,说道,“说到阴谋论,我忽然想起一本书来,也许你看过。”
“什么书?”
“《汉字发展史:不为人知的炼字术》。本以为是一本严谨的学术著作,拆开一看,原来是充满了历史阴谋论的野史奇谈,甚至连‘野史’恐怕都很勉强。里面的历史人物和事件被随意篡改,整本书充斥着毫无逻辑的假设,推断以及结论。称得上史实的部分,几乎没有。不过若是抛开历史不谈,这本书的观点倒颇为有趣,归纳起来像一部奇幻设定,说是科幻也成。相关细节相当详实,还有配图加以说明。可以说颇费了些功夫。”
我沉默地听着,他继续说道。
“在这本书里面,炼字师组织是一个极其隐秘的地下组织,组织严密,成员极少,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或者真实身份,连他们最亲密的人也不知道。他们行踪诡秘,目的不明。恐怕连他们自己也不明白他们行事的目的,组织存在的缘由。据该书作者考据,炼字师组织是仓颉后人建立的,初创时目的就不甚明了,只是极其苛刻地甄选有天赋的人进入组织。据说历朝历代的大事件,背后都有他们的身影。也就是说,如果没有他们,几千年的历史全都要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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