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浮云点黛,浑为絮。
墨洒,林霪涧浅,一枝春。
这是那江南小镇临春之景,瘦江婉转,经村,浸出一派杏花开,白墙掩映,青瓦翻缀,倒似分不清了主次。
这也是那镇上书生画中女子,素袂轻扬,曼舞,醉了一趟人间客,柳腰凝雪,眉睫憂黛,浑不识红尘故事。
书生的书画摊正在江边,只有着稀疏民妇浣衣,文人游逛,不是个赚取孔方的好去处。但书生不知作何想,立在此处,笔墨丹青都懒散地随意摆放,他也并未移目过往行人,反而专心作画,描绘着另一个女子。
数文人游逛至此,见这画摊,不免驻足,停下脚步,指点评论,书生听那几人言语虽有几分才气,然衣衫并不华贵,料是穷酸一脉,因而面色倨傲,并不理睬,继续低头作画。
须臾,围观之人稍多起来,其中一个大腹便便,衣着万千百姓之食粮,身后一个走狗陪笑,富人亦笑着。
“沈爷,您平日里鱼肉百姓,日理万鸡,竟还对这附庸风雅、伤风败俗的东西有所钻研,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走狗王二轻吠。
富人沈爷听这有“鱼”有“肉”有“鸡”,又有“风雅”、“风俗”不禁高兴起来,合不拢嘴,道:“呵呵,那是。”
书生见了,露出笑容,搁下画笔,起身道:“这位沈爷,相中小生哪幅拙作,请您吩咐。”
沈爷装模作样把眼一扫,突然感觉,似有一女子藏在层层画作之间,似有还无。
他“嗯”了一声,揉了揉眼睛,相反方向又扫视一遍。
又是倩影,摇过。
沈爷这次看清了,那是一个楚楚动人的女子,羞在层层山水之间,泉儿叮咚,她脉脉地看着自己,羞赧,却又魅惑。嘴唇有些湿湿的,两边流苏垂到胸前,那一抹虽遮于素衫雅袂,却仍可料其一二。她双足赤裸,踝系铃铛,踏在泉边青草,滴滴水珠点缀足背。
而那迷离双眼,如深邃漩涡,直探入心中!
沈爷胳臂颤抖,指着那山水间之美人。
书生笑道:“噢,沈爷果然有眼光,这是小生近日所作,还请笑纳。”将画摘下,捧给沈爷,画上,正是那迷离女子。
捕头梁翰一清早就赶到沈宅,谷雨将至,天气由凉转暖,但今日清晨,阴云凝固,盖在宅院之上。沈宅大户,雕梁画柱,飞檐华阁,于这一清早却似枯枝怪虬,森罗鬼殿。
梁翰的后面跟着一列捕快,一齐进入,他左右指点,众捕快分成数队各去索迹探查。庭院中有家丁,丫鬟,还有青年,是沈爷子嗣,另有十余女子,年纪各异,却均颇有颜色,此刻皆泣不成声,掩面痛哭,不知有无眼泪。
这应该就是沈爷的十几个姨太太了,梁翰心中哼了一声。
这梁翰,宽膀熊腰,秉直忠正,有些办案的手段,却没有虚与委蛇的伎俩,因此虽是个捕头,然也只是个领俸的。沈爷恶名远扬,但与上峰皆有权钱往来,是以梁翰虽对沈家无有好感,但不得不抓紧破案以复命。
沈爷的尸体陈在书房,所谓书房,藏着许多大家手笔,古玩珍奇,可谓尽显富贵。沈爷倒仰在地,眼镜布满血丝向外突出,双目周边发青,脸色苍白,嘴微张着,舌头微微探出,浑圆肚子敞露着,下体衣物也已褪尽。
梁翰招呼仵作验尸,自己则在书房中找寻其他线索。
正对着尸体的墙壁上,挂着一张山水画,画上是林中清泉,蜿蜒流过,击石,似有环佩轻响。画中间并无人物,虽画工不错,但饶是梁翰这等粗人,也觉得画中未免空了些。
仵作验尸罢,道:“按死相来看,应是被人掐死或颈部被物什勒紧所致,但脖子处却并无痕迹,也并非中毒,着实令人疑惑。另外……”仵作压低了声音道:“死者下体有行房痕迹。”梁翰斜眼瞄了瞄那些哭泣的姨太太们,皱了皱眉头。他转身让她们按入宅时间依次排开,竟达十六人,各个金玉混搭,但也可看出规律,年纪越小的因是新宠,金玉琉璃显得越多,不过那第十五人却嫌稍少了些,容貌清丽,与其他女子倒显得有些不同了。
梁翰站在众人面前,问道:“昨晚谁与沈老爷一起过的夜?”
“唔……到底是谁杀了我家老爷,这以后可怎么办啊,再也没有人给奴家买首饰了…..”
“我不知道,反正肯定不是蝶玉,否则也不至于连个正经首饰都戴不上,哼~”
“昨晚不知道为什么,老爷瞧都不瞧我们一眼,刚从外面回来就把自己关进书房,任谁想去见见都不给开门,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
“别看我,我已经三年没跟沈老爷过过夜了。”
七嘴八舌,梁翰有些不耐烦,道:“行了!”
这时,几个捕快走过来,为首的道:“梁捕头,我们查过,昨夜一场新雨,土地略有泥泞,然除了沈爷进入书房的脚印,并无其他痕迹,墙头也没有翻越的迹象。”
梁翰沉思,照此情况,外部作案理应排除,那么内部……于是道:“把管家叫来,还有,昨天接触过沈爷的下人有谁,也一并叫来。”
片刻,管家周五与跟班王二被叫来,梁翰问道:“周管家,听闻沈宅大小事务是你负责协助操办,那我问你,沈爷在世时可有曾说过死后财产之类归哪位子嗣继承,这样的话?”
周五年纪已有五旬,似老实人,道:“沈爷年纪尚为不惑,在世时从不言此,说是不吉利,况且,就算有言明,恐怕也无济于事。”
梁翰道:“何出此言?”
周五道:“沈爷的财富都已埋藏,除了他自己并无第二人知其所在,故而……”
梁翰点了点头,又向王二问道:“昨日是你随从沈爷去江边踏青?”
王二道:“是是是。”
梁翰道:“沈爷可有异状?”
王二道:“也没什么,我们去江边买了幅山水画,回来时沈爷进了书房,我也去忙其他的了。”
梁翰道:“山水画,可是墙上挂的那幅?”
王二道:“啊,是的。”
梁翰道:“也就是说,沈爷进了书房之后就再没出来过?”
王二道:“应该是的。”
梁翰陷入沉吟。
没有伤痕。埋藏的财产。十六个姨太太。从未妥协行房的蝶玉。跟班王二。管家周五。几个子嗣。没有他人的脚印。山水画。
山水画!
梁翰看了看众人,不动声色,道:“把沈爷的尸身抬走,以及现场一应证物,包括沈爷昨日入手的画,还有,请大姨太和这位……”梁翰看向那衣着朴素的十五姨太蝶玉,道:“这位蝶玉,随我先去衙门走一趟,当然,并不是说二位有何嫌疑,乃单纯有些事还要请教,请放宽心。还有,赵峰、孙和、吴方、李策,你们四个辛苦些,轮流在沈宅守着,保护沈府人的安全。在此期间,也请各位稍微忍耐,不要出户,以确保各位周全。”
王二道:“呃,捕头大人,没有这个必要吧。”
梁翰道:“此案蹊跷,而且并不知凶手意图,也许他的目标并不只是沈爷一人,所以委屈各位了。我这四位兄弟为人正直,定不会骚扰各位,若他们四个有何出格之处,报与我知。总之,梁某与衙门众捕快会尽快破案,还沈家一个公道。”
远离了后面的怨声载道,梁翰带着一干手下与两位姨太走出沈宅,梁翰看了看天色,晨雾早已散去,将至正午,他在仵作耳边说了几句,然后道:“好了,就麻烦您了,内子还卧病在床,我先回去看看,您……”仵作道:“去吧,我们都理解,梁捕头也着实不易,唉…….”
梁翰勉强一笑,告了辞,转身走去。
“梁捕头,这是您的药材。”
梁翰一枚一枚地数着手里的铜钱,交给了回春堂老板。
“梁捕头,您慢走。”
梁翰拎着准备为妻子熬药的药材,走在街上,已有小贩出来活动,梁翰走到一个卖首饰玩意的小摊子前。
摊子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发簪、镯子,梁翰相中了一个簪子,塑着只蝶,这些年妻子跟着自己受苦,且又多病,实在没有过上几天好日子,于是问道:“老板,这个多少钱?”
摊子老板张开手掌比了个数,梁翰见了,摇了摇头,慢慢放下,离了开去。
梁翰推开家门,日上当头,房内显得阴暗,几件简朴的家具、枪棒,也再无其他了。一个女人的咳嗽声从床上穿来:“咳,咳,梁哥,你回来了……”梁翰忙来到床边,握着女人的手,道:“别乱动,今早有个紧急案子,因而回来迟了些,饿了吧,我先去生火做饭。”女人紧紧握着梁翰的手,道:“梁哥,多陪我一会儿。”
喂罢了汤药,梁翰又扶着妻子躺在床上,自己则坐到桌前,摊开了那幅山水画。女人问道:“梁哥,这是什么?”梁翰道:“案发现场的一幅画,也许是破案的线索,不过,也没什么眉目。”
女人道:“梁哥,可否借我一看。”
梁翰将画递到女人面前,女人看了看,微笑道:“呵呵,原来这画中还藏着个人呢。”
梁翰瞪大了双眼,忙凑过去,道:“哪里有人?”
女人指着画中道:“你看,泉边的草地上遗落着一串铃铛,想来是女子的手腕或足踝的装饰,咳……不知道她什么事那么急,把首饰也忘在了那儿。”
梁翰直直地盯着那幅画。
翌日,梁翰在一角落观察着沈宅,仵作与赵峰在侧。
仵作道:“大姨太感觉没什么可疑,只是对这沈宅争风吃醋的事情多有了解。而那个蝶玉却并非处子之身,大姨太说蝶玉十五岁就入了沈宅,那么……”
梁翰道:“那么也就可能是昨晚沈爷强行拉蝶玉圆房,蝶玉羞怒之下杀了沈爷?”
赵峰道:“一个弱女子如何杀得了彪形大汉?”
梁翰道:“若是在一个男人破绽最多的时候,杀之易如反掌。”
仵作道:“梁捕头,还有一件事,衙门里李娘说,这蝶玉是怀有身孕……”
身孕?梁翰微微一怔,随即低头沉思。
片刻,梁翰又道:“今天便把那二位夫人送回沈宅。赵峰,你那边情况如何,沈宅中可有人异动?”
赵峰道:“虽然怨声载道,但也没什么特殊的情况,估计是我四人在场,即使有所意向也不便行动。”
梁翰道:“没错,我就是要这样的效果,三天之后你们撤走,就说案子将破,已无大碍,沈宅可自由进出,你们多些兄弟穿着便装,多加监视,有何情况立刻汇报给我。”
赵峰道:“领命。”
三日后。
梁翰着粗布麻衣走在街上,四下眼线分布,互相眼神交流,以传讯息。
街上熙攘,梁翰走到回春堂门口,想起家中熬药药材即将告罄,想起妻子病容,遂移步进入。
回春堂中,一女子接过老板包好的一包药,向门外走去,与梁翰擦肩而过。
是蝶玉。
蝶玉并未看向梁翰,低头走过,走出门去。梁翰只觉得这蝶玉似与前几日感觉不同,但又说不出什么,摇了摇头。
“梁捕头,您来啦。”
“嗯,刚刚那位女子,都包了些什么药?”
“嗯……看样子那位小姐已有身孕,包的都是些……”
等等!不同,蝶玉的神采比之前滋润了不少,最重要的是,她的头上插着一只玉簪,那玉簪……
梁翰走出门,向外望了望,不远处,蝶玉的发上果然有一只玉簪,一只“蝴蝶”映照在日光下。
梁翰快步穿越人群,来到那一日的首饰摊前。
那只玉簪果然不在了。
梁翰道:“那日的簪子呢,那支蝴蝶簪呢?”
“客官,嘿,什么簪子?”
“前些天还放在这儿的塑着蝴蝶的簪子呢?”梁翰几乎是在吼。
“是……好像是一个年轻人,应该是,看样子好像也不像是什么富家公子哥…..我当时还好奇那穷酸样怎么还买得起……”
是了。
接下来就是确认了。
梁翰左右张望,忽见一个人影鬼鬼祟祟闪进一条暗巷,他推开人群,跟了过去。
那人虽离得远些,梁翰仍认出身形,远远跟随,穿堂越巷,保持距离,以防那人起疑。
拐角,人已不见,梁翰慢慢向前,传来了争吵的声音,无奈距离尚远,听不真切。待慢慢靠近了,只听得一句“背后带着尾巴都不知道,走了!”梁翰向前冲去,巷角隐没一人,徒留茫然的王二立在当场,这时赵峰也已赶来,梁翰使个眼色,赵峰揪住王二,梁翰向巷角寻去,连寻了几条巷子,却寻不见了人影。
“这小子没什么骨气,吓唬吓唬就招了。”赵峰道,“果然如捕头大人所料,这沈爷的跟班王二与十五姨太蝶暗生情愫,得知弄出了孩子,非常惶恐,王二因为常随沈爷左右,意外得知了沈爷的家产所在,两者相加,于是合计害死沈爷,日后风声过去取走财产与蝶玉远走高飞逍遥快活,呵呵,真是如意的好算盘。”
梁翰点了点头,坐在阴暗的牢房外。
赵峰道:“那……是不是可以结案了。”
梁翰道:“结案?呵呵,看起来是的,不过是谁杀了沈爷?沈爷如此死状却没有伤痕,也没有中毒迹象,加上昨日与他碰头之人,以及……”梁翰从怀中取出那幅山水画,走进牢房内,坐到王二面前,将画展开。
王二的眼睛睁得溜圆。
梁翰道:“有什么说什么,免得我费事。”
王二咽了咽口水,道:“这……这是我雇佣的杀手,我也是偶然找到……他……他说让我将沈爷引到河边画摊,沈爷见了画,会生出梦中女子诸像,摄人魂魄……”
难道,杀人的真的是这幅画?梁翰问道:“雇佣?你这幅穷相也有钱雇佣此等杀手?”
王二道:“我……我答应将沈爷财产分他一波……本来定在谷雨那天在河边再见面……”
梁翰听到此,不禁一喜,道:“呵呵,那你这诱饵是当定了,赵峰……”
却听赵峰道:“捕头,这诡异杀人,并非人力能破,不如就此结案,皆大欢喜啊。”
梁翰正要发作,仵作这时急冲冲闯进来,喘着粗气,向梁翰耳语了些什么。
手中的画,落在了地上。
十日后,谷雨。
河畔依然是河畔,河畔已经不是河畔。
“喂,你以后能不能挑选目标的时候注意点儿,不要老是给我安排这么恶心的人物。”书生坐在画摊中央,可声音明明是一位女子。
书生问道:“哪个?”
“还能是谁,当然是那个沈爷,不仅凶,还那么着急,我左脚的一个铃铛都落在上幅画里了。”说话的,竟然是那画中的女子。
“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再给你画。”书生笑道。
“咯咯,谁当真稀罕?那沈爷也是有趣,没想到他梦想中的女子竟然是那副模样,想起来还有点娇羞和小狂野呢。”画中女子笑语嫣然。
这两人,不,这一人一画,是隐匿于江湖的杀手。书生本是一心求取功名,以图荣华富贵。进京赶考路上偶宿一山涧,见景色清幽,遂提笔作画,山水勾勒完毕,觉得画中甚空,于是添一女子,因太过美丽逼真,与久居山中之妖灵相合。妖灵从画中走出,欲与书生苟合,吸食其精气,书生出一主意,可为共生:书生为妖灵塑性,并接揽杀人活计,妖灵迷惑目标,进入目标家中,夜晚出现,吸食其精气并杀死目标,并于辰时之前回归到在外接应的书生画中,以此,书生可得钱财,妖灵可食精气。两者互惠互利,合作已有多年。
此次应王二所雇,杀死沈爷,拿到沈爷家产的三成,沈爷家产万贯,拿到三成已是不小数目,且书生行此业多年,已经厌烦,心生退意,私料着此番事了便洗手不干。怎奈十日前突发变故,行踪败露,因此不敢贸然进城,只得按照原定日期在此等候。
他们确实等来了,一个人影正向这边徐徐走来。
只不过,是梁翰。
梁翰较前几日显得嶙峋,双目失神,只身一人,走向河边。
书生小声道:“这是那日的尾巴,你准备好,看来要做一次无偿的买卖了。”
女子隐入画中,已变作寻常丹青。
梁翰至了跟前,书生迎道:“不知这位……”
“听说你这里卖画。”
“是。”
“可有女子画像。”
书生狡黠一笑,向后一指,道:“不知您相中哪幅?”
梁翰向后看去,一个女子隐在层层掩映之间,慢慢低首走出,待走至中间,向梁翰温柔一望。
四目相对,梁翰无神双目突放灵光,浑身颤抖。
昏暗的房屋,一灯如豆。
梁翰用抖动的双手将画打开,挂在墙上。
夜雨,先是淅淅沥沥,渐渐的,哗啦啦了起来。梁翰看着画中女子,双眼成痴,目不转睛。
突然,风雨袭过,窗子蓦地开了,雨丝卷入,风将如豆油灯熄灭,屋内立时漆黑。
梁翰看不见了画,显的慌乱,他忙迎着一框风雨,将窗用力关上,他没有注意到,雨中街角,一个书生撑伞而立,嘴角泛笑。
梁翰回身点起油灯,灯光熹微,慢慢将周围物事照亮。
一名女子坐在桌边。
梁翰初时一惊,但看向女子容貌,双眼泛红,慢慢坐在了对面,目不转睛。
女子见他此态,莞尔中带着温柔,身子稍稍前倾,柔夷轻握住梁翰宽厚的大手,吐气如兰,含情脉脉,道:“公子。”
梁翰浑身一震,竟笑了一下,道:“别叫我公子,叫我梁哥!”眼中满是期盼之光。
“梁哥!”女子柔声轻唤。
梁翰枯涩的眼中晶莹打转,他笑了,也轻声道:“娘子。”
女子温婉一笑,面生红晕,道:“梁哥,长夜湿冷,不如娘子陪你到榻上,也好暖和一下。”说完,轻扶着梁翰,向床边走去。
铃儿叮当。
梁翰震了一震,目光回转,低头看去,女子的其中一支脚腕,系着一串铃铛。
铃铛!
闪电、春雷,惨白之光透着窗棂如蛛网般映射进来,照亮了他身后的木牌。
【愛妻陳氏之靈位】
轰然雷声。
梁翰向后退,摇晃着脑袋,是了,是了,面前的这个女子根本不是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妻子十天前已经……
那日,梁翰正在审问王二,仵作传来了家里的消息,妻子陈氏终因病重,去世了。梁翰悲恸,只觉人生最温暖的星光也已逝去,便已无心办案,此案告结。后来,他突然想起王二所说,于是他私下里又去牢里见了王二。
“那书生的画,真的可以让人看见……梦想中的女子?”
“是……是的。”
妻子跟着自己,从未让她过上好日子,真的很想补偿,哪怕是假的。
错了,全都错了,自己的妻子已经死了,一切都是虚妄,一切都是幻象。
梁翰又望着眼前的女子,盈盈笑着,似乎又带着小小的疑惑,而那面容,确是妻子无疑。
女子微微惊诧,道:“梁哥,你怎么了?”
梁翰慢慢镇静,道:“你根本不是她,根本不是我的娘子,她已经……”说完,向灵位看了看。
女子也看了看灵位,微微笑道:“梁哥,长夜漫漫,你的屋内有这般温香软玉,何不和奴家一起快活,何必在乎一个死去的人呢?”
梁翰怒道:“胡说!这世上千万女子,都不及我的娘子,哼,就算,就算你有了她的皮囊,也不及她的万一!”
女子一怔,自己杀了那么多男子,无一不是垂涎贪色、拜倒裙下,而眼前这个男子不仅抗拒自己,还执着于一个死人。女子的心里生出了一种异样之感,一种只属于人间的情感:醋意。
书生站立在雨中。阴雨天气,不便得知时辰,但凭借以往经验,这次画灵去的时间也未免太久,已是卯时,仍未归来。
书生又等了等,心中生出一股烦闷,看了看左右,大步向房舍内走去。
“磞”,书生打开门,闪电掠过,照着屋内对峙的一人一灵。
书生道:“怎么还不动手?”
女子竟有些嗔怪之态,道:“这呆子不肯从。”
梁翰道:“原来你们就是这样杀人。”
书生道:“强扭的瓜不甜,辰时就快到了,这次直接让我把他解决!”说着从一幅画卷中抽出一把短刀。
女子道:“不!我就不相信,还有我魅惑不了的男人!”
书生道:“别胡闹了!咱们一起杀了他,然后你赶紧回到画里去!”说着,短刀光闪。
梁翰多年捕快生涯,岂是等闲,昏暗下战到一处。
女子有些生气,只见书生短刀即将刺到梁翰面部,她右手一指,那刀竟硬生生偏了,刺向别处。
书生怒道:“你要作甚?”
女子道:“你不要插手,按我的规矩来!”
书生道:“荒谬!”又攻向梁翰,眼看又一刀要刺向梁翰,女子又一指,刀光一偏,正刺向墙边的灵位,梁翰见此,忙去护住灵位。
短刀刺进了梁翰的心脏。梁翰看向妻子的灵位,缓缓地倒在了地上。
女子惊道:“你……你杀了他,你怎么可以?”
书生呼了一口气,抿了抿嘴,拔出短刀,微笑着道:“好了,乖乖的,这不是你的问题,而是这个汉子太过呆傻了。”
女子撅着小嘴,一脸不甘心。
书生继续道:“好啦好啦,辰时快到了,你先回到画里,我们择日再找目标,乖。”
女子娇叹一声,走向墙上的画,归于画中。画中空旷之处,多出了女子的身影。
书生微笑地走到画边,突然一刀刺向了画中女子。
“吱--------------------------!”
一声惊栗尖叫,似乎穿透了整个雨夜,压过雷声,直指九霄!
画上渗出层层黑气,痛苦挣扎,难以挣脱,刀口上留出丝丝黑血。
书生的脸变得无比狰狞,握着刀的手越发使力,道:“妈的,什么时候学会了跟老子讨价还价?你都是我画出来的,呵呵,你是我的!你凭什么忤逆我?我的钱已经赚够了,那沈爷的秘密藏金之所我早已跟踪王二得知了所在,我拿了这笔钱,就不再跟你这妖孽合作了,我就要去京城享受我的荣华富贵去了!你若提前知道,就不是阻我杀人,怕是要吸我精气致我于死地了吧?嗯?你个妖孽,在外面治不了你,你在画里还有什么能耐?!”
画灵继续叫着,声音尖利无比,慢慢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没了声息,那画也化作了一团灰烬。
那刀,还仍刺在墙上。
书生喘着气,坐在地上,哈哈大笑起来。
闪电划过,雷声笼罩,潇潇夜雨,包围着这间小小的房舍。
京城,远远看去,便是一派王霸景象。建筑恢弘大气,街道热闹非凡,不说寻常城镇,就是那中原几座大城,也绝比不上京城气象!
一个人绫罗绸缎,英气非凡,从马上下来,另一个富商模样的人迎了上来,笑着道:“公子,您来啦?”
那公子彬彬有礼,道:“嗯,劳烦孔老板了,只是京城人生地不熟,怕走错了道。”
孔老板笑着道:“呵呵,哪里哪里,京城确是太大,外地人初来难免迷路。”
公子道:“极是极是,初到京城,在下已被震住了。”说罢,一脸憧憬神色看着周围建筑。
孔老板道:“哈哈,那好,那公子请随我进去,我们可以谈谈正事了。”
公子道:“好!”
两人走进一间房舍,房中很敞亮,居于中心处是用土块模拟的密密麻麻的大小房舍,看来,这就是京城的“缩略地图”了。
两个丫鬟端来了茶,公子惊叹地图之余,闻了闻茶香,暗叹了一声“金贵”。
孔老板道:“公子,凡是土块上插着小旗子的,都是待售之屋,不知公子相中了哪一块?”
公子看了一会儿,左右比对,指着稍靠着中心的地方,道:“这一间多少?”
孔老板道:“嘿嘿,这一间地段好啊,只卖五十万贯。”
公子正要喝茶,听了此言,一盏茶泼到了自己脸上,惊道:“五十万贯?那这间呢?”指着更远的一间小土块问道。
“嗯,这间三十万贯。”
“那这间呢?”
“这间十五万贯。”
公子指着全城最犄角的一间小屋,问道:“这一间呢?”
孔老板面色已经难看,道:“这一间嘛,只要五万贯,不过,去到市集采买需要走上两个钟头。”
公子定住了。自己辛辛苦苦赚了这么多年钱,加上沈爷的所藏财富加起来才不过两万贯,在京城别说什么荣华富贵,就是连个安身之所也没赚到。
公子哈哈大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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