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痕

我刚回家那几天，出门必戴口罩，见盆友也必定要问：看不看得见我何处受伤了？

说是不太看得出来，我才安心点。

倒是慢慢消肿了，伤口长出的新肉也从肉粉变成了深红，反倒更明显起来。

前两日终于有人问：你脸上怎么了？

好在此时，我已全盘接受，往后下巴上得带着一道伤疤。伤口长好，除了涂去疤凝胶（心理作用），我几乎不敢碰那道伤疤，凸起的、不太平整的，像一只短胖短胖的肉虫。

只盼着以后颜色能淡些下去。

小时候磕磕绊绊，常摔破膝盖。想着儿时穿裙子配连袜，偏偏走路摔倒，恰好膝盖破了两个洞，像两个外星人空洞的大眼睛晃荡裙摆下方，十分滑稽可笑。我小时候太烦自己是个女生，还是当男生爽利自在。

夏天又招蚊子，叮的东一块西一块，手一挠，又是几处破皮。

脚上伤疤多，像一枚一枚铜钱，我们这里便说是“铜钱脚”。

我多半不是疤痕体质。左手肘上，因为骑车磨掉了一块皮，几乎看不出。右手小臂，煮茶时给蒸汽烫伤，当时没在意，带着伤口去海边玩，弄得发炎，伤口猩红，现在隐约有一点阴影色。倒是脚上，旧伤没好常常出去玩儿又摔了新伤，从未间断。

还有一处烫伤，伤疤不怎么好，是我妈给我做热敷（千万不要让父母接近各种奇怪的养生理疗机构）。我说很烫，她说，怎么会，她都如何如何，让我忍着。后来起了一个水泡，我妈又回头怪我，很烫不会说话吗？

那时候小，倒不在乎多一个伤疤，心里很委屈的是——自小到大，她始终以她的感受来决定我该如何。只要她不觉得热，七八月开空调也是要冻感冒的。

网上有句笑话说，有一种冷，是你妈觉得你冷，再配上一张穿秋裤的图片，想来中国的小孩都经历过。

除了伤口，你遇到的糟心事、伤害过你的人，也会在你身上留下看不见的疤痕，或者是印记。

· 比如我见人杀鸽子，画面血腥，从此吃鸽子便会要反胃。

· 小时候生病了大多得先挨骂，所以讳疾忌医，不是病的站不起来绝不去医院（也跟做噩梦有关系吧）。

· 父母争吵很多，分分合合，我很难睡得安宁，对婚姻也谈不上有信心。

· 比如你呗人骗过，所以再难信人，或者，因为太胖了呗人嘲笑捉弄过，所以有点自卑……

当然，经历的事情、结交的人并非总是给你不好的影响。有的事情教会我要谨慎，有个闺蜜极环保主义，周末常去清理海岸线垃圾，爬山必定将旁人废弃塑料瓶带下来，因此我也从不敢把塑料丢在山上。但这些我觉得是得到的糖果，而不是伤疤。

身上的疤痕也好，心里不自觉的反应也好，也都是我的一部分。因为有那个粗心莽撞的我，才会独行千里的勇气。

从此多了一道伤，像陨石撞击地球不可逆转，那块皮肤再不能平整如初了。

人像从窑里烧出来的瓷器，不是为了保持完好如新才来人世的。器皿有用途，人也有想要追逐的东西，过程中必定有磕磕碰碰，有磨损。

随着时间过去，尘土总会掩埋那个陨石坑洞，也会淡化某一道伤疤。往往更需要愈合的，是那些看不见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