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戏剧直到宋末才出现,但晚出现一千多年的戏剧生命虽短,却也壮丽。这种短暂而璀璨的生命哲学,被余秋雨先生称之为“达观艺术生态学”。
“再重要的艺术,也无法抵拒生命的起承转合。不死的生命不叫生命,不枯的花草不是花草。中国戏剧可以晚来一千多年,一旦来了却也明白生命的规则。该薄发时薄发,该慈祥时慈祥,该苍老时苍老,该谢世时谢世。”
这是在余秋雨先生《极端之美》一书中,解释的何为“达观艺术生态学”。就像人会有生老病死,遵守生命的规则是人类的必然选择;植被会郁郁葱葱也会凋谢枯萎,遵守大自然的规则是植被的归途和宿命。
如此说来,客观遵循生态规则,既是结束也是生机,这也正好表达的是一种达观的生态学。但除了自然界,艺术界也有自己的生态圈。我们今天就一起来看看戏剧史里元杂剧的“达观艺术生态学”。
元杂剧之独特出场
元杂剧是一种融合百家之长的文学剧本,成熟于唐宋话本、词曲、讲唱文学的基础之上,其表演的艺术形式也是在金院本和诸宫调的影响之下形成,它是中国历史上表演艺术发展的结果,也是时代的产物。
元杂剧之前的宋杂剧,为其出场做好了铺垫。宋元征战之际的胜利方女真、蒙古族喜好歌舞技乐,不仅平时喜欢,打仗期间也少不了精神粮食。《三朝北盟会编 靖康中帙》中记载:
“1127年,金人向宋廷索取“”杂剧、说话,弄影戏、小说、嘌唱、弄傀儡、打筋斗,弹筝琵琶、吹笙等艺人一百五十余家,令开封府押赴军前”。
由此使得金人征战的后方,也就是山西、河北等地聚集了浓郁的艺术氛围。到了 13世纪60年代前期,忽必烈修复北京,使之成为政治、经济和文化的中心,让演出艺人们有了驻足之地。
于此同时,贵族的热衷和经济的稳定,让山西、河北等地的艺人蜂拥而至。经过演剧艺人长期的奔波迁徙融会而成的艺术表演,元杂剧也算得上是独特出场。
随着蒙古统治者的铁骑踏破中原,一时之间宋代的皇家气息、官僚主义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从马背上打下的天下表现出了应有的强势,千年的儒学传统很快失去了地位。
演剧艺人
元朝的文人不再像宋朝那样意气风发,他们被胡人森严的等级制度所践踏,科举制被中断,文人儒士居然屈居于娼妓工匠之下,可见仕途潦倒后的文人们该何其心酸。
前面说到蒙古族热衷歌舞技乐,不论贵族或民间。于是,他们被身边频繁的技艺活动吸引,常常流连于勾栏之间。当落魄文人与生活艺人相遇,粗糙的路边戏剧开始变得拔擢,低俗的勾栏戏剧开始走向高层次的文化审美,瞧,文人儒士的机遇来了。
他们开始投身戏剧事业,捧金樽,登玉楼,展现才能的时候到了。
元杂剧之华丽绽放
现代的戏曲史家们大多认同13世纪后半期,也就是元贞(1295-1297)、大得(1297-1307)年间是元杂剧的鼎盛时期。在这期间,出了关汉卿、王实甫、马致远、白朴、纪君祥、郑光祖等一大批真正的戏剧作家。天一阁本《录鬼簿》中也有说到:“一时人物出元贞”,“元贞大德秀华夷”等句。
元朝戏剧大家
余秋雨先生在《中国戏剧史》一书中提到,黄金时期的元杂剧在精神上有两大主调,第一主调是倾吐整体性的郁闷和愤怒,第二主调是讴歌非正统的美好追求。那我们就从这两大主调着手,欣赏元杂剧的华丽绽放。
第一主调大多表现为恶势力对善的欺辱,以悲剧和正剧为多。戏剧中流露出的郁闷和愤怒使艺术创作更加深刻。
如关汉卿的《窦娥冤》,高中时期在语文课上都有角色扮演过,遭受不白之冤的窦娥在临行前满心悲愤的许下三桩誓愿:血溅白练,六月飞雪,大旱三年。
《窦娥冤》
“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涂了盗拓颜渊。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原来也这般顺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堪贤愚枉做天!”
这几句韵律极佳的唱词,深深勾勒出柔弱的妇女对黑暗社会的控诉:它控诉人有高低贵贱之分,控诉这个世界与一个只想平静度日的温柔妇女过不去。而这诗意浓郁的韵文,通俗易懂而有内涵的戏剧是元杂剧的初初的绽放。
第二主调大多表现为善战胜了恶势力,以喜剧为多。戏剧中流露出的理想和追求使艺术创作更加包容。
如《西厢记》中的有情人终成眷属,《拜月亭》中愿天下心爱的夫妇永不分离。表现了青年女子以鲜活的姿态投入婚姻和爱情,与古代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形成鲜明的对比。这些好结局意味着对封建传统进行挑战,也是“叛逆者”追求理想的果敢。
《拜月亭》
正如法国理论家丹纳在艺术哲学中所说:
“这样的作品出现在文学时期的中段:那是艺术开花的时节:在此以前,艺术只有萌芽;在此以后,艺术凋谢了。但在中间一段,效果完全集中:人 物,风格,情节,三者保持平衡,非常和谐。”
于是,戏剧在社会的精神层面和行为模式上具备了繁荣的背景,也拥有了足够的创作人才。至此,长久闪烁的戏剧,在悲剧美和喜剧美中划出完整的句号,走进暮年。
有情人终成眷属
元杂剧之优雅谢幕
犹如希腊悲剧,从埃斯库罗斯、普索克勒斯过渡到欧里庇德斯时,就已经明显出现了凋谢的征兆,元杂剧也可以从郑光祖的《倩女离魂》和宫天庭等剧作家的剧目中可以看出来枯萎的征兆。
从13世纪末期开始,随着经济中心的南移,元杂剧的活动中心也从北方转向南方。因此衰落的原因,大部分是因为北艺南迁,水土不服。
“元初制杂剧者,不出燕、齐、晋、豫四省,而燕人又占十分之八九。中叶以后,则江浙人代兴,而浙人又占十分之七八,及北人如郑德辉,乔梦符,曾瑞卿,秦简夫,钟丑斋辈。皆吾浙寓公也”。
从王国维的《录曲余谈》中看到,元朝的演剧艺人在中叶以后十之八九移至南方。至此,可以看到14世纪中期后,元杂剧已垂垂老矣。
《倩女离魂》
我们都熟知《宴子春秋》中的一句名言:“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这句话可以放在地理环境对植被的影响中,也可以放在地域对艺术的塑造中,是同一个道理。
地域会对艺术产生影响,特别是这种依附于音乐的戏曲。法国浪漫主义作家史达尔夫人在《论文学》一书中指出:“艺术家的创作总离不开亲身感受,而亲身感受又离不开惯常印象”。
要知道不同的地域环境,不同的风土人情,有着不同的历史渊源和惯常印象,因此南北观众在听觉的审美上有很大的差别,不同的审美造就了不同的习惯,可见元杂剧的衰落是必然的。
元杂剧《汉宫秋》
但是,元杂剧不像有的剧种,到了本该结束的时候还来赖着不走;也不像有的剧目改革振兴,挣扎一番。元杂剧是戏剧家群体在落魄下自然感应的产物,在本能的驱动下出场,它到了艺术该结束的时候就优雅谢幕,风轻云淡,不卑不亢,拂袖躬身,将舞台留给昆曲。
离开时,它不是蹒跚的白发老者,而是真正的风流人物。
最后的话
元杂剧在初到时虎虎生威,正年时候熠熠生辉,走的时候自如潇洒。万事万物都有其生长轨迹,如起承转合的生命和四季的更替。
该我来时,肆意生长,该我走时,将位置留给新一代的创造者,元杂剧这种“达观艺术生态学”让昆曲独具风光,也表现出一种面向未来的文化道德。
正如《中国戏剧史》中所说:杂剧的风华年岁已经“黄鹤一去不复返”,但他以自己的衰落,证明着新的戏剧样式的胜利,杂剧的历史使命,已基本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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