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得来的消息,因风大雨急,不利于搜寻,羽林军一夜未眠,仍一无所获。
今晨因发现液涼湖与外城河底的界网年久失修已破败不堪,毫无阻物之力,内务府统领已在帝释处挨了一个时辰的骂,若不是皇后求情,恐怕便要被暴怒的帝释立斩当场。
帝释余怒未消,令羽林军撤去界网,将搜索范围扩大至外城河,然而几日过去,除了羽林军打捞上来的一条水绿腰带,并无其他。
璎珞这几日便是昏昏沉沉,连皇长子处的教习都告了假,闭门不出。
午睡起来莲落来报,多日寻不见绿腰,帝释先是暴跳如雷,然后一分一分地悲哀下去。
听太清殿的宫人们说,帝释自晨起就把自己关在殿内,说是替绿腰拟个封号,将来要在陵寝内立个衣冠冢。
皇后前去劝说都未得见,只把亲自熬的参汤递了进去,一怒之下回栖梧宫,再不理会。各宫颇有怨言,但无人敢再试其锋芒,只在背后议论。
璎珞心内一动,坐起身来。
璎珞静静地候在殿外,不理会宫人偷偷地打量她。她穿了身素净的裙子,只在领口袖口处略点几处娇色装饰,头饰也多是银饰玉石之类。
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着,她心里思量着如何跟帝释开口,便没有注意到身后蓦然多了个身影。
“顾清音可好些了?”男子含笑的声音响起,倒唬了璎珞一跳。她定一定神,皇长子长身玉立,在她背后含笑看她,忙答道:“好些了,谢皇长子记挂。”
“清音……”皇长子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脑门,“瞧我这记性,应该称容华才是,容华也是来见父皇的么?”
璎珞平整了一下心境,点头道:“是,我听说帝君晨起便独自呆在太清殿中,不见他人,心中担忧,已遣人去报,但不知帝君可愿见我一见。”
“我可与容华打一个赌,”年轻的皇长子笑言,他年纪与璎珞相仿,又时常得璎珞教习,因此很是熟稔,言谈起来也亲和许多,“不知容华可愿与我赌个小小的彩头?”
“哦?”璎珞讶然抬头,仔细想了想笑了一下:“皇长子若是想赌帝君肯不肯见我,倒是不必,我若没有几分把握,也不会前来。”
“倒不是这个,”轻袍缓带的皇长子笑笑,“璞墨也知父皇对容华高看一眼,别人不见尚可,却是一定会见容华的。”
他略向璎珞近了近,阳光从背后射过来,照的他毫毛毕现:“璞墨只是想说一句话,如果对了,容华可愿带我一同觐见父皇?”
传令的宫人掐着小碎步,眯着眼睛,细细悠悠地长声唱出传顾荣华觐见的号令来。
他停了一停,不闻谢恩声,便奇怪地把眼张开一条缝,却见新晋的容华目瞪口呆地望着皇长子,而那个年轻人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刚从她的耳边离开。
宫人轻轻咳了一声,面上仍带着恭谨的笑,皇长子挑了一下眉毛,向璎珞行了个半礼:“容华先请。”
宫婢长长的裙裾拖在地上,璎珞在后面跟着,心里惊魂不已。皇长子在她一步之后,她心里许多疑问,只是问不出口。
内殿中挂满了精制的宫纱,从屋顶一直垂下来,显得影影绰绰,宫婢进去禀报,只有她二人站在殿中,一时寂静得似乎时间停转。
璎珞再也忍耐不住,转头正要发问,却见皇长子似笑非笑,手指轻轻摇了摇,语气却是十分郑重:“还有一事要请求容华。”
璎珞静静地站在内殿中,皇长子进去已有些时间了,却不闻一丝声息。
他请求在璎珞之前觐见帝释,璎珞虽然一愣,却也不好驳回。
帝释遣开了所有宫人,殿中一时静谧得有些气闷。
“滚开!”突然的咆哮骇了璎珞一跳,她抬头看到皇长子推开门向她走来,身后一个飞起的香炉在他脚下砸成粉碎,帝释愤怒的吼声从内殿中传来:“一派胡言!明明是……”
皇长子顺手带上了门,使的力气不小,门砸得咣当声响,璎珞后面的话听的不是很清楚,仿佛是“阿燕”或是“碍眼”,待要仔细听时,皇长子已到她面前,神色平静:“容华与我一同出去吧。”
“出去?”璎珞讶然抬起头来,不由又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可是……帝君还未召见……”
“容华再等也是枉然,”年轻的皇长子笑笑,“父皇不会见容华了。”
他的笑容高深莫测,璎珞突然发现,她虽与皇长子相处多时,却是丝毫参不透这个人。
次日晨起,皇后突然传旨六宫,绿腰之事,众人不得再提,只以舞姬落水论,不得入妃籍。
并道帝释思念先皇后,旧疾复发,朝政由皇长子暂摄,璎珞加封之事也一并顺延,安嫔贬为娘子,闭门思过,众人无诏不得探望。
一时后宫议论纷纷,只有璎珞一片茫然,冥冥中,似乎绿腰的话语还在耳边:“我总是有种预感,似乎我与姐姐并不能做的了容华呢。”
在后朝的史书中,帝释一朝所占的篇幅并不长。帝释即位时虽已弱冠,但彼时太后把持朝政,他性子又和软,即位多年之后方才真正理事。
帝释为人极和气,少有动怒,治理朝政却不过如此,既无丰功伟业,也无开拓疆土,若论行军打仗,是远不如他的儿子文帝的。
后宫之人在史书中可见一二的只有皇后等位分高的数人,寥寥几语提到中秋夜宴的路婉仪、安若素等人,而那惊鸿一舞,只数十字述其清丽动人,舞者乐者却含混带过,找不到绿腰及璎珞一丝一毫的痕迹。
璎珞坐在清音苑门口,静静地仰头看着天空,偶尔有飞鸟划过,她忽的笑了,在满宫的哀怨抽泣声中十分明亮。
自帝释不能理政以来,皇长子暂摄朝政,行事皆颇有法度,一举一动俨然储君。
帝释日渐沉疴,太医院也束手无策,朝中立皇长子为太子的呼声,却是越来越高。
自帝释病后,后宫满目荒凉,妃嫔间走动也少了许多,风雨欲来之时,仅求自保才是上策,一时后宫争斗倒是趋近于无。
只听说皇长子日日往栖梧宫去得殷勤,端的是母子情深呢,莲落如是说道。
璎珞并不言语,只在心里冷冷一笑,风闻皇长子得皇后扶持,朝内亦有重臣相助,她不理会这些,只是偶然间想起皇长子的眼神便不寒而栗,并他那日的话语似毒蛇般凉丝丝缠绕在耳边:“绿腰并未死呢。”
璎珞打了个寒颤,想到命运悬于人手,便如残叶一般,究竟被秋风卷向何处仍未可知。
不过,她有时也内心思忖,与皇长子相处不短,只觉他城府深沉,却不失皇家风度,对她也一向礼让恭敬,倒让她念起那日出太清殿时他在背后的低低一语:“我必会相助清音。”
她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挣扎着站起身来,却见有人风姿袅袅地往清音苑来,看身形似乎是……汪美人。
璎珞心里一沉,仍是恭敬地行了个礼,汪美人示意侍婢走开几步,含笑道:“顾清音倒是好兴致,在这看秋风卷落叶。不过,”她话锋一转,“顾清音似乎欠我一声谢呢。”
璎珞讶然抬头,汪美人清秀的脸上仍是语笑盈盈,她低头轻声道:“那日桥上,我可是看着了呢。”
璎珞心里突地一下,那日桥上,她下手之前特地查看了一番,按汪美人与秦美人当时的站位,并不应看到她的动作。
然而她不知,汪美人是否也是绿腰安排中的一环,如若是,那她知道便不足为奇;如若不是,她却不敢贸然出口相询,只得低头不语。
却听汪美人轻轻一笑:“顾清音不必多虑,我既不在帝君面前提及此事,自然有我的道理。况且,”她笑道,“顾清音这般手段,我虽不屑与之为友,也不欲与之为敌。”
汪美人带着侍婢离去,璎珞逃也似地回到了清音苑。
她平静下来,细想汪美人的话,似乎她并不知绿腰的安排。
门口经过的两个宫婢窃窃私语:
“可听说了么?安娘子的父亲在朝上为女儿喊冤,帝君震怒,降了他的官职呢。”
“可不是吗,听说原来是要提他入京的,如今却是提了汪美人的父亲呢。”
“你小点声,提了安娘子还不打紧,汪美人父亲得势,以后少不了要升位分的,咱们还是少说为好。”
“对对,快走,快走。”
璎珞苦笑,这宫中原本就没有纯粹的爱与恨,后宫中每个女子的一举一动,都可能与前朝有着莫大的联系,实不是她这种无心于皇室的人该呆的地方。
她想着绿腰允诺她的一月之期,怔怔地看着一片黄叶被秋风卷落下来,晃晃悠悠地在空中打了个转,不知飘向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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