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无忧燕 一

天地无忧燕 一

楔子

那一天，对燕无忧来说，原本是极好的……

夕阳的余辉给回马坡镀上了薄薄的胭脂醉，萧云义安静地坐在坡上，用采来的金莲花为她精心地编绕着花环，惯于舞枪弄剑的手虽略显笨拙，可表情却是严肃认真、煞有介事……

燕无忧懒懒地靠着他的后背，手里拨弄着自己的发稍，嘴里低低地吟唱着荒腔走板的歌……

不远处，一黑一白两匹骏马，一边嚼咽着青草，一边耳鬓厮磨……

花环编好了，萧云义回过身来小心地为她戴好，然后冲着她腼腆地咧嘴一笑，左唇边那个小小的酒窝忽而闪现，惹得燕无忧想凑上去吻住它，可终究还是羞怯了……

那一天的回马坡让燕无忧终身不忘，在她日后经历孤独无助、哀怨愤怒、悲凉绝望的时候，经常拿出来慢慢回味、细细咂摸，以此来汲取一点温暖和力量。偶尔她也会设想，如果那时候的她没有谨记母亲的忠告，没有固守女儿家的矜持，那么，她和萧云义的命运是不是就不会天翻地覆？她的人生是不是就会一直那样简单地美好下去？没有人能给她一个答案，就好象没有人能给她一个如果一样。

一、平地起澜 风云突变

燕无忧和萧云义骑马刚一接近北朔城，就看见绵延不绝的兵马和粮草缓慢而有序地流进城门。

燕无忧“呀”的一声跳下马来，“萧大哥，上京的兵马到了，太好了！太好了！”

萧云义也开心不已：“是呀，这回燕王该安心了。”

“呵呵，今天爹该不会责骂我，带你偷跑出城了……”燕无忧的笑容灿烂夺目，让萧云义不敢正视，只好移转了目光，心底却泛起了淡淡的甜意。

“人太多了……萧大哥，你牵着黑锋白刃回府吧，我先走了。”

“哎！”萧云义张了张嘴，见燕无忧已经几个腾跃不见了踪影，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牵着一黑一白两匹高头大马，在人流中缓缓地避让挪蹭。

燕无忧一进城门就被喜气洋洋的守卫队长王坚看见了，黑瘦的汉子故意敛去了笑容，作出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小郡主诶！您可回来了，燕王又该罚我扫城头了……”

“呵呵，回头我帮你扫……不过，今天爹高兴还来不及呢，肯定想不起来罚你的！”

王坚也绷不住了愁苦，笑逐言开地说道：“是啊，上京的二十万兵马一到，看那些鞑蛮子还敢来犯不？这回燕王一定能把他们赶回漠北荒草滩里，让他们再也不敢冒头！”

一想起爹爹金戈铁马的英姿，燕无忧骄傲无比，加快了回府的脚步。不过今天北朔城里的百姓都出来看兵马进城了，原本宽阔的街道显得拥挤局促，饶是燕无忧的身手也很难快起来，只能在人群里龟爬着。终于回了燕王府，她迅捷地飞掠进门，笑着向福叔招呼：“福叔，我回来啦！饿死了……饿死了……回见啊！”不容福叔来得及怨怪，人已经蹿进了中厅，所以未见到福叔望见她时微红的眼睛。

只要过了中厅拐进右边的花廊，就应该不会撞见爹爹，燕无忧一边脚步生风，一边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抬头看见云巧端着托盘过来，燕无忧凑上去一看：不得了！全是云锦楼里最上等的糕点。不由分说，抓起一块紫芋芙蓉糕就塞进了嘴里，手上也不含糊，一手捞了白玉糯糍，一手抢了金丝枣糕，今天一早就和萧大哥偷溜出府，玩到现在都没怎么正经吃东西，燕无忧确实是饿了。

“小姐……”云巧看着无忧，白白的小脸愁云惨淡，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瞬间就蓄了泪水。燕无忧有点怔愣，含混不清地安慰她：“至于嘛……你看，就少了两块……看不出来。”“小姐……”云巧一眨眼，两大滴泪珠就沉沉地砸了下来，砸得燕无忧更懵了。就在这时，一声低沉的“无忧”在身后骤然响起，燕无忧垮下了脸，百般不愿地回转了身体，面对正欲前往中厅开宴的一众人等——

于是君宇玦就这样见到了燕无忧，一袭青碧盈盈的裙衫，裙子只及膝下，里面是同色同质的长裤，不似中原女子那繁复的鬓髻，长长的头发只是高高地束了马尾，无簪无钗无珠无玉，只有一顶黄色的花环衬着乌黑的发，即使在暮色里依然灿灿地晃人眼……

“无忧，快来参见九亲王殿下。”已是知天命年纪的燕王燕景廷依然高大英挺，浓眉重目轮廓硬朗，一道狰狞扭曲的疤痕从右额蜿蜒至左眼角，碎裂了俊美舒朗，平添了威猛严厉——这就是天下闻名的天师魔医神将鬼手中的神将，宏国北疆的守护神燕景廷。

燕无忧嘴里尚有半个芙蓉糕没有咽下，只得低头囫囵吞嚼，在众人的注目下着实尴尬。终于，燕无忧可以涨红着脸发出声来：“参见九亲王，无忧……失礼了。”

“无忧郡主不必多礼，出府迎接上京兵马，定是乏累饥饿了。”君宇玦的语调和缓声音温润，燕无忧不由抬头瞄了一眼这个肯为她解围的九亲王，玉面红唇，长眉细目，像是—— 一只狐狸！一只慵懒的、华贵的、微笑的狐狸。

“无忧，近日北朔大战在即，局势变化莫测，早就告诫你不可像以往那样出去乱跑，可是你……唉，退下——思过去吧！”今日燕景廷的声音里竟似含着几分沧桑。

“思过……”燕无忧惊喜不已，仅仅是思过？哈哈，捡到喽！

垂首后退了两步，然后就是轻盈地转身，雀跃地飞掠，真的就像一只雨燕，倏忽间闪入廊檐，不见踪迹。

君宇玦望着空去的花廊，恍惚中觉得刚才的一切不过是迎面吹过的一缕风，防不及留不住。

    燕王燕景廷此时很郑重地冲君宇玦施了礼，沉声说道：“九亲王，景廷中年方得一女，且自幼长在这苦塞蛮邦，所以小女向来娇纵无状……日后，若有失仪失礼之处，还望九亲王能包涵提点。”

君宇玦本欲客套一句“燕王言重了”，待见到燕景廷那染霜的两鬓，嘴边的话变成了“君宇玦谨记恩师所托……”

燕无忧拐进了自己所住的庭院，抬眼就望见了梧桐树下的母亲。此时已是暮色四合，叶知秋素云为衣墨锦作发，只一个背影就足以成就绝代风华。无忧唤了一声“娘”，人就腻进了美人怀，叶知秋不语，只是用手轻轻抚顺了女儿的发丝，燕无忧这才惊觉叶知秋美目盈泪——这可是太罕见了！在她的记忆里，母亲从来都是眉目疏离、笑容清淡，即便是盛怒，也只是秀眉微蹙美目斜睨，但这就足已了，根本不劳叶知秋作其他表情，已经是让人魂飞魄散了，而今天母亲竟然神情凄楚，泫然欲泣，这可让燕无忧无措了。

“无忧，你还记得这棵梧桐树的来历吗？”

“哦，记得呀……不是说您刚生下我的时候，一只燕子飞进了产房，嘴里叼着颗种子……后来爹爹把那种子种在了院中，结果就长成了这棵梧桐树么。”

“是啊……当时只以为是个简单的吉兆，没想到……真的是天意吗？”叶知秋看着头顶那青翠的枝叶，表情疑惑迷离。

“娘，这梧桐树有什么不妥吗？您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是无忧做错事情了吗？您责罚我就好了啊，大不了就飞我两针嘛。”叶无忧青青白白的眼睛闪烁着焦虑与不安。

“傻孩子……，不是你做错了什么，也许……是我们错了，而连累你来还债……”叶知秋的眼睛又湿润了。

“娘，您到底怎么了？不要吓我啊！”燕无忧真的惶恐了，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洒脱不羁的母亲如此这般。

就在这个时候，萧云义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一贯沉稳持重的人此刻却是苍白慌乱的脸，先是冲上来抓牢了无忧的手腕，然后对着叶知秋颤颤地问道：“义母，无忧真的……被封了妃？她……她真的……要去上京了吗？”叶知秋定定地看着眼前青梅竹马的一对儿，只觉得喉咙涩涩的发不出声来。

萧云义看着默认的义母，脆弱的一丝侥幸顷刻瓦解，整个人一下瘫跪下来，一直未松开的手把呆愣的无忧也扯坐在地上，嘴里仍不甘地叨念着“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这样，义母，您说过的，无忧要由我来照顾一辈子……您说过的，义父也说过……说让我等无忧年满十六岁的……你们都说过的……”

“云义，我们是说过的……可，你义父不能抗旨不遵的，他……他毕竟是宏国的燕王……”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无忧是我的……她不能离开这里，上京那么远……深宫内院……谁来照顾她？义母，宫门似海危机重重……无忧不可以的！”久经沙场历尽生死的热血男儿竟潸然泪下。

“我知道的……云义，我知道的……”叶知秋喃喃叹道。

“义母，让我带无忧走！我带着她远走高飞，您放心，我一定能照顾好她的，您相信我！我一定能的！”淳朴英挺的萧云义一脸的果敢决绝。

就在此时，内院门口传来北朔副将郭谨的声音：“王妃，王爷命郭谨和校卫燕无声来请萧公子去中厅赴宴。”

话音落定，两位北朔军中燕王以下最具威信和武功最强的二人就闪进了内院。

萧云义盯着进来的两人，心一寸一寸荒凉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