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裼,载弄之瓦。”——《诗 小雅 斯干》
齐婧又一次做了那个梦,这一次她是被惊醒的。
“老板娘,你怎么又睡着了。”站在旁边的绾绾翻了翻白眼。
还没有完全缓过神的齐婧蹙着眉盯着绾绾看了很久,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的衣服,是她来这里第一天穿的那件樱草色襦裙。樱草的花瓣虽然颜色繁多,但只有那一丁点的黄色花心才能提取出带有绿的樱草色。据说当初为染出这一大幅的下裙,姜清婉费了整整一院子的樱草。齐婧又抬手摸了摸头发,高高的发髻,是早上姜清婉给她梳的螺髻,上面还插着姜清婉送的白玉簪子。
原来我还在这里。
旁边的绾绾斟好了温热的茶水送到齐婧的手边,又开始喋喋不休:“老板娘,姜姑娘说近几日您春困得厉害,这茉莉雪芽能够提神醒脑,去寒邪,助理郁,对您是最适合不过的了。不过照您这样睡下去,我们食肆还能有客人来吗?我们还不如让他们来花钱看您睡觉,听说官府正准备抬高物价,我们也好挣些食材钱,作为老板娘,你该牺牲的时候总要牺牲一下……”
绾绾是齐婧见过最有大小姐脾气的丫鬟。若说平日里总和齐婧这个老板娘抬杠不算什么的话,可下面这些就不是一般的丫鬟能做到的。每天食肆开门营业的时候,她一准儿还在床上没睡醒。所幸食肆主营的是中食和茶点,在日上三竿之前还没几个客人。平常她的吃穿用度和齐婧并没有什么分别,上身的都是柔软精细剪裁合身的襦裙,佩戴的都是做工细致的金银玉石,吃的也是姜清婉一手做出来极其讲究的饭菜,到街上闲逛的次数比齐婧都多,每次回来都满载而归,对当下帝都的流行服装款式和哪家馆子新出的什么菜式点心味道之类的都了如指掌,说她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估计也没有人不信。而且齐婧敢说绾绾是她认识的人里面最爱干净的,且不说她每日晨起后和入寝前必要沐浴半个时辰,平常哪怕刚给客人端上了一盘菜,转身她就要去浣手,并且这浣手的水还要是要当季的花朵浸泡过的温水,不能太烫也不能太凉。如果不是姜清婉总派绾绾去做一些杂事儿,齐婧都会怀疑她根本不是姜清婉的丫鬟而是姜清婉的妹妹。
“我平时是不是太宠着你了?”齐婧抿了一口,放下茶杯,眼皮微微一抬。在食肆待了一个月,和绾绾的相处也颇为有趣。
“您是不是觉得自己在帝都一战成名,就不用好好招呼客人了?”
“你有空在这里说话,怎么不去院子里照看下姜姑娘种的菜?出去买不费钱吗?”
“我若是走了,谁给您送姜姑娘做的雪花糕?”绾绾拿着粉青碟子在齐婧的眼前晃了晃。
“真好看啊。”齐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些看上去软糯顺滑黑白相间的糕点。
“是补心的,特别适合您。”绾绾去浣手之前还不忘损一句。
不管绾绾是怎么拐着弯地说她缺心眼儿,糕点一放到桌子上,齐婧就飞快地捏起一块,一口咬下去眼睛幸福地弯成了曲线,与刚刚还一脸高冷端庄的模样大相径庭,俨然就是个低龄儿童。
如果说一座城是一首诗,那么帝都就是一首对仗工整平仄押韵的格律诗。条条街道平直交错宛若棋盘,而皇城就位于这座四方城的“天元”位置。中朝向来敬仰天地,皇城东西两侧的横向街道和南北两侧的纵向街道都是按照二十八星宿的位置和名字设立的。贯穿东西两侧的纵向街道分别为白虎大街和青龙大街,贯穿南北两侧的横向街道则是朱雀大街和玄武大街。由皇城通往东西南北四个城门的主街道分别是东面的昴宿街,西面的房宿街,南面的星宿街和背面的虚宿街。这四条街将帝都分成了西南区,西北区,东南区和东北区四个部分。
食肆坐落于西北区的尾宿街上,东西两侧分别是青龙大街和斗宿街。旧日这一区居住着学士官员,因此是整个帝都最繁华的地方,路旁四合院的墙壁上隐隐能够看见往日色彩艳丽栩栩如生壁画。而如今市民阶层兴起连带着东北区也热闹起来了。
齐婧表面上是食肆的老板娘,实际上这个店面以及后面居住用的三进三出院落的主人是姜清婉。只是姜清婉作为食肆的大厨又不能同时招呼客人,被收留的齐婧就自告奋勇揽下了这个差事。
今日是三月十七,此刻午时已过,阳光带来恰到好处的温暖,檐下的青铜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齐婧像往常一样舒服地靠在外廊上的那张大叶紫檀圈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手中的缂丝圆团扇,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车马行人。如果一直没有找到回家的方式,在这个低配版的现代社会舒舒服服地享受生活,似乎也不错。
只是刚刚的那个梦,究竟是什么意思?
“两位客官,想要坐哪里?”青铜风铃一连响了好几声。有客人经过齐婧走进店里。
“在外廊那位姑娘旁边摆张桌子。”是一个温润的声音。
“这位客官,您瞧这要起风了,我给您在室内安排个好位置,怎么样?”绾绾虽然爱和齐婧抬杠但毕竟不会做坑她的事情。
“我们少爷说在廊下摆,你是没听懂吗?”
齐婧皱着眉头,揉了揉自己的耳朵,这里的男人说话都是用吼的吗?
“劳你心细,只是我们偏要坐那。”还是那个温润的声音。
看样子是遇到了个不好对付的角色。
齐婧做这个食肆的老板娘将近半个月了,每日午后都会在廊下喝茶。中朝民风相对闭塞,少有女子在外开店,尤其是这种男女都接待的食店,再加上齐婧颇有名气,还有一张姿色中上的脸,不乏有很多男客常往这里跑,更有甚者在每日午后搬个椅子坐到食肆对面就为了瞧瞧她。实际上齐婧并没有漂亮到可以用脸为非作歹的地步,用她自己的话说如果她真有一张红颜祸水的脸,她就每天坐着车围着帝都转,绝对是吃喝不愁。
有这么多人对齐婧好奇,都是因为青龙大街上有一个酒楼。食肆在三月初四开门迎客之后,不用说一条街,几乎半个帝都的食客都来凑热闹,来过的食客没有不说这里的吃食可口的。那个酒楼担心自己地位不保,就派人去食肆演了一场蟑螂换肉馅的戏码,但很快被齐婧识破并狠狠教训了一顿。许是这个年代的女子多是温柔沉静,一出现了齐婧这样的异类,众人都感到很新奇,然后一传十十传百,她就名声大噪了。
有名的好处就是食肆的客人多了,客人一多她挣的钱就多。而坏处就是,总是有人不怀好意地往她身边凑,这食肆开业将近一个月来这里骗财骗色不下十人,往往都还是那些她看着很顺眼的。齐婧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无聊时还愿意陪着他们装模作样地演演戏,脾气差的时候掀桌子都做得出来。
齐婧起身走进食肆,她要看看这次又是什么样的人来闹了。
刚刚走进来的少爷带着一个侍从,站在前面的少爷是个走在街上也会让齐婧激动一阵的儒雅公子,身后的侍从也颇为俊秀。
都很顺眼。
“这位少爷,是想要坐那儿,是吗?”齐婧慢悠悠地扇着扇子走到他们的面前,不着痕迹地将绾绾挡在身后,眼神看似漫不经心地扫过他们。
“这位姑娘,有什么问题吗?”少爷的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自然没有什么不妥,满足食客的一切要求是食肆一贯的宗旨。”齐婧的扇子依旧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只是,我是想挣还是不想挣这个钱,就不一定了。”
“原来姑娘就是齐老板,是在下失敬了。”少爷的眼底泛起一丝笑意,折扇也从一只手换到了另一只手上。
这个少爷不仅很顺眼,一套动作下来甚是好看。
齐婧拿着扇子的手不经意间已经垂到了腹部。
“老板娘。”绾绾戳了戳齐婧的腰。
齐婧忙勾起嘴角的弧度,站直了身子,扇子也回到胸前:“既然这位少爷知道我,那么也应该知道没有任何人能够从我身上占到任何便宜。”
那位少爷眼中的笑意更深了,连带着他脸庞的轮廓也柔软了不少:“齐姑娘,在下有头晕的老毛病,需要呆在空气流通的地方。还希望齐姑娘能够行个方便,价钱上自然是不会亏待了您。”
齐婧的眉毛忍不住跳了一下:“就是因为这个?”
“难道还有其他的理由吗?”
看着那位少爷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齐婧侧过头闭上眼,把绣着点点樱草的团扇挡在了自己的脸前。
文 | 一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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