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骤起，在它的猛烈推拉拖拽下，我栖身的小小槐花荚角再也承受不住力道，终于迸裂开来。风神粗暴地挥着手，把我拍向了远方。刮过我脸颊的，有砂砾、有灰尘，还有被风神淘气着拽下的槐花。它们的香味，安抚了我对无知未来的恐惧。我放松了姿态，身体变得似乎更轻盈了些，也飞得更远了些。在肆虐的风旋中转悠着前行，昏天黑地的旅程结束时，我已然晕了过去，最后一眼看见的是一片荒芜的土地，那或许就是我的落脚处吧！
不知沉睡了多久，我被惊雷唤醒，迎接我的是暗沉的黑夜和瓢泼的大雨。原来我竟是在深夜里醒来，恢复了意念的我感知着身体发生的巨大变化。我已生了根、发了芽，一支主根细细长长地深入泥土，没想到这次投生竟是这么顺利。我自由快乐地生长着，周围的小草小花都还未凝出神念，我只能大致感知它们享受阳光和煦的小确幸。倒是在这片空旷土地的一隅，我瞥见了一丛树叶子，它们硬挺、扁而尖地密布在树干上。
这是我不认识的树种，而它从我醒来，就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仿佛它根本不存在在哪里，亦或者如同我不存在一般。它的身影很孤独，也很萧索。我太小了，看不见它的全貌，亦看不见更远的地方还有些什么同类，我只能看见那一丛高悬的树叶，以及它偶尔的凝眸远眺的半个身影。我想快快长大，长成母株那样的高高个子，如此，便可更多地了解我生长的环境，可看见更远的风景了。
可惜啊，还未等我长大，我的梦想便被破坏了。某个早晨，我享受着白雾的照拂，沐浴在晨曦之中，天光渐渐明亮。山谷里传来一些奇怪的声响，在缓缓接近。我回想起来，那是人类在歌唱。还有那咩咩的叫声，是那种叫做山羊的动物所发出。
此刻，我正披着刚长出没多久的嫩叶，享受着山间云雾的桑拿。却被从未有过的恐惧所笼罩，我害怕那种叫做山羊的动物，还有两足行走的人类。还孕育在母株体内时，就常听分生的子株说过，动物对我们的破坏都极大：山羊会啃食我们的嫩叶，而人类则会砍伐我们的身体，最终，让我们几百年的修行毁于一旦。若想继续修行，得重新凝聚神念附着在种子里，或者深串于泥土中，走到更远更偏僻的地方，再重头来过。
他们说，无数的树精灵就是这样被毁于一旦，在希望浓烈的幼时，被扼杀在了泥土里。而我才刚扎根于这片土地不久，正是防御能力最弱的幼株。还未强大到能再次凝聚神念，我只好舍弃地面的身躯，将神念埋入地下，将根系保护起来。保住了根，等它们过境，我至少还能徐徐图之，慢慢谋求发展，不至于死得个透心凉。
我不知道我破土而出时，这两足人类和这些山羊们在哪？它们为什么不在最开始就剿灭我生的希望？而是让我经过一次次重新萌发生芽，又被一次次被啃食、踩踏。我拼命催动根系吸取养分，促进尽量多的芽点萌发，让新叶慢慢长出。只要嫩枝慢慢变老，它们就不会再贪食。但，多少次夜晚，我偷偷溜出来查看伤势，那刚长出来的嫩枝条，被啃得精光，只剩一个小桩插在地上，许多根系都被山羊蹄刨了出来。借由这样的痕迹告诉天地，我曾经来过。或许我还活着，或许我已死去。我崩溃地嚎啕大哭，哭累了又钻入泥土调整修养，继续吸收养分萌发生长。
春去秋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不甘心就这样泯灭于世，誓要挣扎活着，要长成像母株那样的参天大树。然，我生长在人类放羊的必经路上，我长不成参天大树了，只能成为路边的小灌木。羊群过境，我那绿油油而圆润饱满的冠盖，被它们啃得稀碎而丑陋。就算这样，我也认了，只要活下去，丑些痛苦些，又有什么关系。
不知过了多久，放养的人从小孩长成了大人，从大人变成了老人，又由他家小孩接过放羊的活计。我也终于能够渐渐伸展手脚，长大长高，嫩叶依旧无法避免被过路的羊群吃掉，但老枝上那尖利无比的根根硬刺，时刻警告着想对我进一步侵犯的动物们，捍卫着我最后的领地。有它们的保护，我也长得更快也更高了。我看到了那扁而尖的树木全貌，听人类说过，它们叫杉木，是做家具良好的材料，只是成材不易，需要等上很长时间。
而我看向它的视线，终于可以从仰视变为平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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