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
我小时生活的村子比较偏远,坐落在一个小山坳里,通往村子的路,一共有两条,一条在山上,一条在山脚下。山上的路比较平坦,是当地政府组织人修的一条大路,山下的路是不愿意翻山越岭的村里人年深日久走出来的一条土路。
如果不是在阴天下雨的时节,因为要爬大山,没有哪一个村里人愿意走山上的大路。
山下的土路狭窄且凹凸不平,常年没人修整,走成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路南是一条大河,北侧的的山脚下大部分是庄稼地,在某些地段是实在不适合开垦的土地,便长满了春天由黄变绿,夏天又由绿变黄的丛生的杂草。路面很窄,仅能够两辆马车碾压着路边的荒草错车通过。
一旦下起雨来,山下的土路便会泥泞不堪,陷阱四伏,最深的泥坑可能会有半米深,让人无法通行了。这是候,稍微心存小心的村民便要走山上的大路,不过每年总有不愿意翻山的村民,在下雨时将自家的马车陷到土路的泥坑里,那人冒着雨,手中挥舞着鞭子,不停在马身上抽打,车轮由于打滑不停地在泥坑里面空转,马儿吃力地从鼻子里呼出大片大片的白气,仍然无济于事,只得村里人出动将马车从泥坑里抬出来。
从村里冒雨出来抬车的一般是身强体壮的年轻小伙子,他们体力壮,着了凉也不易生病。众人一边“嘿呦嘿呦”地喊着号子,一边将马车抬出泥坑,然后在雨中前呼后拥不紧不慢地回到村子。他们解救了车更拯救了马,因为马儿在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泥坑里挣扎,不出半个小时,就会累得倒在泥里再也起不来了。
马的主人回村后炒菜打酒款待救了自己马的年轻人,年轻人也不会客气,不等得马的主人说出请客的话便径直的到人家去了。
因为土路过于狭窄,一般大型的卡车是从山上的大路走进村子,又走出村子。
这样的车辆很少停留,当卡车从村子经过的时候,全村都能听到汽车呼啸而过的喧嚣声,为着宁静的小村带来少有的剧烈声响。在这封闭的山村里,破旧不堪的卡车也成了一道少有的风景和娱乐对象,孩子们跟在尘土飞扬的车尾巴后面奋力地追赶,直到卡车完全跑出村子。
到镇里读书的孩子,很少有住在镇上的,大多来回骑着自行车,他们一般时候会走山下的土路,偶尔也喜欢走大路,包括我。
大路宽阔敞亮,走起来带劲,我们比赛看谁能将自行车登到山顶上,总有体力好的孩子骑着自行车如走平地,飞一样的将车子一口气登到山顶,然后口里喘着粗气,靠在路边上,笑嘻嘻的等着身后的伙伴。
山顶上有一段不短的平整路面,孩子们便你追我,我追你的在路上胡闹起来,这样的事大人们是绝对禁止的,不过大人们很少能发现。
下山的时候,孩子们会更加疯了一样的撒欢,他们不用捏住车闸,骑在车上一口气儿将车子溜放到山下村子里,还有胆大的孩子,双手脱开车把,不过要是被他父母看见,免不了吃一顿打。
泉
虽然走大路很愉快,其实还是走山下小路的时候居多,尤其是赶时间的时候。
小路紧贴在山的脚下,小路再往外是一条大河,在小路与河之间有一眼不大的泉。泉水一年四季汩汩地流淌,夏天的时候还算平静,不过是见着一眼泉从地里面向外滚滚的冒着水而已,水摸上去冰凉。记得我们几个小伙伴上学放学总是喜欢到泉水上摸上几下,沁人心脾的凉爽很舒服。
冬天的时候就壮观了,有大量的白烟随着泉水一同滚出,透过喷出的白烟依稀的能看见泉水在向外流淌,冬天的时候泉水摸上去是暖的。
其实泉水几乎终年保持在零度左右,所以夏天觉得凉,冬天觉得暖。那浓烟也不过是地下的水较冬天的空气暖和的多,冒出的水蒸气迅速的凝结所致,但是看上去确实相当的壮观。白烟日夜不停的冒着,将泉四周足有方圆一里路的地面都覆盖起来,走在路上如同走在仙境中一般。
后来,我上学离开了村子,据村里一同长大的同伴说,在我离开村子后不久,有一年发大水,把泉眼淤死了。恐怕现在村里的孩子见不到那样浩瀚的景象了。
记得那个时候经常和我一起骑自行车上学放学的是涛,涛是我少年时代的记忆中不多的玩伴之一,他总是走在前面,踏着被流出的泉水浸泡的泥泞的稀泥,领着我去触摸那泉水,夏天的时候他会问我,凉吧?冬天的时候他会问我,热吧?我总是连连点头称是,然后他向我仰起头,我们会心的一笑,然后我们骑上自行车飞一般的去学校或者回家。
后来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涛就退学回家了,没有了他,我也就再没有摸过那泉了。
窗花
小村位于东北,提起东北恐怕是不能不提到冷,其实整个在东北生活的十几年给我印象最深的也就是冷。
到了冬天,屋子里生着暖和的炉子,屋子里并不显得冷,坐在屋子里,听着屋外呼啸的北风,看着漫天飘洒的鹅毛大雪和在北风中瑟瑟发抖的光秃秃的杨树树枝,冷气便随着听觉和视觉传入自己的心里。
在屋里,唯一一点冷的迹象就是玻璃窗户上那形状规则的霜花,霜花都是结在屋子里边的,是由于屋里屋外的温差较大,屋里暖和的水蒸气在冰冷的玻璃窗上凝结所致。霜花形状规则,如同一片片大大的雪花一样,煞是好看。
如果谁家的屋子过于寒冷也就没有霜花了。在我的印象中唯一没有霜花的一家就是在我们村上看小学的孙大爷家。
我们村上是有一个小学的,但是只有一年级到四年级,父母觉得那里教的不好,我没有在村里的小学读书,而是和涛到了镇上的小学。
在冬天里没有风雪的日子里,我们一群小伙伴会经常的到孙大爷家去玩儿,孙大爷为人很和善,经常给我们在他那唯一有点热气的炕上讲老年间的故事,我们一边听故事,一边瑟瑟发抖。
孙大爷家的窗子没有霜花,这是我小时候在孙大爷家回家后必须向父母报告的一件事,父母不说什么,总是轻轻的叹一口气。后来我明白是因为孙大爷家的房子不严实,四下透风,屋里屋外几乎是一个温度,所以没有霜花,他没有钱修葺房子,更没钱生炉子。
小河
我小时候生活的这个村子东,北,西三面环山,南面一条大河自西向东缓缓地流淌。从北山的山坳里流过来一条小河,从村子的中心穿过,河水最后汇到村南面的大河里。小河将村子一分为二,一座很小的小桥连接着东西两半的村子。
秋季后小河水就渐渐干枯了,夏天的时候水很旺盛,不涨水的时候能有膝盖深,一条条叫不出名字的小鱼在水中自在的游着,我最喜欢的一件事是拿着一个母亲为我缝制的网眼很细密的小鱼网到小河里捞些小鱼,然后拿回家,母亲用油煎了后放到我的面前,将鱼吃在嘴里的时候几乎是最幸福的时刻。
不过这只能是在天气晴好的时候,要是阴天或者下雨母亲是绝对不允许我到小河里去的。因为上游一旦下了大雨,会有势头很猛的大水过来,水头像一堵墙一样来势汹汹,震天价响,如同火车一样,站在河里的人看见水头再想躲开,已经来不及了。
有时候上游会冲下来一些家具,或农用机具,胆子大,水性好的年轻小伙子有时在水头过去后,等水势平稳了会站小桥上,让滚滚的洪水从自己的身边流过,当漂过来什么东西的时候就一把抓住,然后拿回家。
杜家二小子是我们村里水性最好,胆子最大的一个,每年他都会从涨水的小河中捞上来很多东西。
这一年,待水头过去后,二小子冒着雨,又迎着滚滚的洪水站到了小桥上,可能是上游的雨下的太大,一波水头过后,紧跟着又来了一波更加猛烈的洪水,二小子如同一只蚂蚁一样被震天响的洪水卷裹走了。全村人找了几天也没能找到二小子的尸首。
没过几天,二小子的母亲就疯了。
孤树
在村子北边的半山坡上有一棵老榆树孤零零的立在山坡上,树很大,歪着脑袋,样子很吓人。如果在刮着风的晚上,趁着月光从远处望去,孤树张牙舞爪,样子更吓人。
孤树是我们一众小伙伴们经常性的聚集地点,我觉得孤树吓人,每次都会最后一个赶到孤树下,而且每次都是远远的看着其他的伙伴们高兴的玩耍打闹,我才敢靠近。
孤树上一年四季系满了人们驱病求福的红布条。有的是我们村子的人系上去的,也有外村人系上去的。
那年月村里人还很迷信,如果谁家的老人生病了,除了打针吃药外,还会请来各路的巫医神汉跳大神为老人施法治病,很多巫医神汉施法后,就会拿出一条红布条,让老人的儿子系到孤树上,系布条前,要摆上供果,点上三炷香,系布条的时候要心无杂念,系完布条后要给孤树虔诚的磕上三个响头。最后如果病好了,老人的儿子还会去给孤树磕三个头,上三炷香,如果治不好病也不会有人埋怨孤树。
也有自家人系上去的,没有事先请人跳大神,据说这样不是很灵验,但是也有同样给老人治好病的时候。
谁家的儿子闺女考高中或考大学前,家长也会到孤树上系一个红布条,祈求自己的子女能考出好成绩来,不过毕竟没有事涉亲人生死,很少有摆供果,焚香,磕头的。
一次我们在树下玩儿的时候,李三小子爬上树,扯下了一块红布条,然后系在自己头上,领着我们浩浩荡荡的走回村子,被他父母看见后狠狠的打了他一顿,他母亲说,这可能会害人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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