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拉着凤姐儿的手,强笑道:“这都是我没福。这样人家,公公、婆婆当自己的女孩儿似的待。婶娘的侄儿虽说年轻,却也是他敬我,我敬他,从来没有红过脸儿。就是一家子的长辈、同辈之中,除了婶子倒不用说了,别人也从无不疼我的,也无不和我好的。这如今得了这个病,把我那要强的心一分也没有了。公婆跟前未得孝顺一天,就是婶娘这样疼我,我就有十分孝顺的心,如今也不能够了。我自想着,未必熬的过年去呢。”
宝玉正眼瞅着那《海棠春睡图》并那秦太虚写的“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的对联,不觉想起在这里睡晌觉,梦到“太虚幻境”的事来。正自出神,听得秦氏说了这些话,如万箭攒心,那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下来了。凤姐儿心中虽十分难过,但恐怕病人见了众人这个样儿,反添心酸,倒不是来开导劝解的意思了。见宝玉这个样子,因说道:“宝兄弟,你忒婆婆妈妈的了。她病人不过是这么说,哪里就到得这个田地了?况且能多大年纪的人,略病一病儿,就这么想那么想的,这不是自己倒给自己添病了么?”贾蓉道:“她这病也不用别的,只是吃得些饮食就不怕了。”凤姐儿道:“宝兄弟,太太叫你快过去呢。你别在这里只管这么着,倒招得媳妇也心里不好。太太那里又惦着你。”因向贾蓉说道:“你先同你宝叔叔过去罢,我还略坐一坐儿。”贾蓉听说,即同宝玉过会芳园来了。
【批注】秦可卿对凤姐的回话很有意思,她时刻表达自己嫁到贾府的荣幸,这实际上是因为秦可卿出生寒门,出生寒门的秦可卿能嫁到贾府,成为宁国府的少奶奶,并且受到贾府上下的喜爱,这可见秦可卿必然相貌和能力都非常出众。
【批注】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寒门出生的秦可卿在贾府宁国府能把上下打点妥当,受到人们喜爱,也必然付出了很多心思,甚至完全不亚于凤姐。所以当此刻秦可卿已经自知病到无药可救地步时,也就不自觉感慨出“把我那要强的心一分也没有了”。
【批注】王熙凤之所以和秦可卿关系如此好,与她们二人性情相近有关,都是要强之人,但除此之外,与她们二人地位相似也有关系。秦可卿和王熙凤尽管辈分不同,但是年龄相近,有都是做了家族的媳妇来当家,所以两人之间反而更像闺中密友。秦可卿生了如此之病,凤姐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批注】尽管凤姐悲伤,但是理性告诉她,不能过多表现悲伤,因为这样对病人也不好。但是宝玉可真是真性情,直接将悲伤表现出来了。宝玉的悲伤自然也是有原因的,他曾经在秦可卿屋内睡过一觉,并且还因此梦游太虚幻境与幻境中秦可卿的化身旖旎,如今听闻秦可卿的话语,他显然也体会到秦可卿命不久矣,自然悲从中来。
【批注】宝玉的悲伤自然有他本身的原因,这里的悲伤实则不仅仅是对秦可卿命不久矣的悲伤,更是感受到了以秦可卿为代表的众多贾府女子将来的悲惨命运,以及整个家族行将没落的感受。但是这种感受宝玉此时说不出,只能感受出来,所以“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下来了”。
【批注】凤姐没有宝玉那样的感受,但是宝玉当着病人秦可卿的面哭泣,好似让人感觉秦可卿真的已经命不久矣,这对病人秦可卿自然不好,故而凤姐训斥了宝玉。但是贾蓉的回话实则却同样也就暗示了秦可卿病情的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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