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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的风景

心中的风景

作者: 少爷_1c6b | 来源:发表于2019-01-01 06:17 被阅读0次

    哑巴二大爷

    瞎子可以知道自己是瞎子,而哑巴能真正了解自己是哑巴吗?我二大爷一直到死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是哑巴。但是在我们之间都称呼他叫哑巴。

    对哑巴二大爷最初的印象就是他每次见了我,都斜着脸、微笑着、看着我。把手平着放到他的下巴下,表示以前我的身高刚到桌子沿;然后又把手放在他的头上方,表示我个子长高了。他好像是说:“以前你还很小,现在一下子长高了” 还可能是说:“从你这么小的时候我就认识你”。 他的笑容总让我觉得很温暖,那种微笑直到现在都能直入我的心田。

    哑巴二大爷是远门爷爷家的孩子,没有出五服,血缘关系还很近,比我爸爸大,他排行老二,所以叫他二大爷,因为他听不到、不会说话,就叫他哑巴二大爷。

    每次到我家,我奶奶都会说:“我的哑巴儿子来了”。他在我们家感觉很亲,吸烟、喝茶,啊、啊地说话。我们村子里他去串门的地方应该不超过5家,除了我们家,就是二老爷的药铺,还有哪里我说不上来了。反正他的亲兄弟家他不会去,他的侄子就在他隔壁,他也不去。每次还用手指着他侄子家的方向,做出难看的表情,把手抓一下放到口袋里,好像在说他侄子偷他的东西。

    冬天几乎每天晚上在我家都能看到他,每听到他的声音,我就很高兴地走到他身边。每次都摸着我的肩膀,对着我爷爷竖一下大拇指,应该是夸我。

    二大爷身上有三件宝贝,一个是他的打火机,打火机放在一个布套里,布套上有一条绳子可以把口拉紧。还有他的手电筒,他的手电筒是三节电池比别人的长,头大一圈,手电筒上也套着一个布套,还有带子可以提着。当时村子里不超过十块手表,他有一块,表链子上还带着指南针。每次他都对着我家的座钟对他的手表,看看座钟,看看手表,嘴里“啊”“啊”着把手表摘下来,拔一下按钮,来回转几下,把按钮摁进去,然后又套在手上。其实,我认为我们家的座钟也不是特别的准,告诉他,他也不相信,还是对着座钟竖大拇指,对着他的手表摇手,他宁愿相信座钟是对的。我爷爷每次给他烟,他接过来都仔细地转一下烟上的字,定睛一看,对着我爷爷,竖一下大拇指。那些都是普通的烟,但是他都觉得很珍贵。有时候是带过滤嘴的烟,他就从口袋里摸出他的烟盒。烟盒是一个塑料的盒子,带着盖子,把整包烟放进去,可以防压,空纸烟盒从里面拿出来,就像新的一样,保持着原来方方正正的样子。他从烟盒里拿出一棵烟,把带过滤嘴的烟放进去,不舍得吸,点着他自己的烟,我爷爷如果多给他两棵,他就摇手不要了。

    冬天他有一个火车头的帽子,一件带毛领的棉大衣,每到晚上都会去我家的小卖部逛一圈。那时候我已经上学了,他会写字给我看,他写他的名字,还会写其他的几个字。现在想起来,那些字在他心里能代表什么样的意思呢?那时候我也有了一块手表,他会看着我的手表对他的手表,对着我的手表竖一下大拇指。

    晚上大家都带着手电筒,有人就在那里对光,对面的墙上就有一个个的光亮,彼此之间多少有点儿比赛的意思。有人的手电筒怎么都不能对好光,心理上就输了。每次我二大爷的三节手电筒一打开,对面墙上就如同白昼,他就拧一下,拧一下,墙上的光亮一会儿大,一会儿小,最后变成一个圆点,他的手电是一枝独秀,鹤立鸡群。他翘一下大拇指,啊 啊 两声就收起来了。

    二大爷很少出村子,现在想想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那些东西,三节的手电筒,打火机等等,在我们村里那些都是很稀罕的东西了。

    他会的那些手艺更是多样,他不懂说话,也不知道是怎么学来的。

    冬天农闲的时候,二大爷会在大街上摆摊帮人剃头,他有个剃头挑子,一边是一个煤球炉子另一边是一个盆架,在炉子上烧热水,放盆里帮人洗头。有一把折叠椅子,一块大白布,椅子后面挂着一块帆布条。帮人剃头的时候,他会把刀子在帆布条上来回蹭几下,刀子就快了。剃完头还要刮胡子,就把折叠椅放低,人可以躺着,咯、咯地刮完以后,用毛巾一擦,人就变得白白净净。小孩子不剃光头,他就用推子推。正月不剪头,年前都要理一下头发。每次去找他理发的时候,都被他摁在那把椅子上,帮我围上白布,脖子一圈都冰凉,他一只手没轻没重地扳着我的头,另一只手就不停地在推子上抓一下,抓一下,头发就一坨一坨地掉在白布上,抖一抖就滚到地上。那时候没有什么发型之说,都是剪得短短的。我的头型不好看,脸型也不好看,如果头发剪短,就成了倒三角型,感觉非常丑。每次理发我都是不情愿的。理完以后在臭胰子水里洗一下,用半干半湿冰凉的毛巾擦掉水,把白布解下来就算完了。我给钱他总是不要,也拗不过他。后来街上有了固定的理发店,他就不在街上摆摊了。

    路边的柳条,山上的藤条他都可以编成不同的东西。有柳条编的筐子或篮子,藤条编的大大小小的蝈蝈笼子,都攒在一起拿到庙会上去卖。

    弹壳他可以做成削皮刀,我也试着做过,可是做得很粗糙,刀口不齐,歪扭七八。他做得却是像卖的一样,刀口齐整锋利。罐头盒子,他把铁皮打开,打出一排排鱼鳞一样的开口,再加一个木框,就成了一个镲萝卜的镲子。用旧的、磨得秃秃的鞋刷子,他可以用那木柄和猪毛做成新的刷子,像新买的一样。

    有一段时间,我家有黄鼠狼偷鸡,二大爷就抱来一个长长的盒子,两边都有机关,有一天真有一只黄鼠狼被关在里面。盒子放在我爷爷面前的桌子上,那只黄鼠狼在盒子里窜来窜去,用它的尖鼻头来回地闻。听我爷爷说二大爷把黄鼠狼带走卖给别人了,我非常庆幸他没有亲手杀了它。

    我们家只要是需要有人帮忙的时候,像盖房子或者地里有活。他都会过来帮忙,他干活仔细,拾拾掇掇,让人很放心。

    他一个人生活,地里的活做得很好,他种得庄稼都会比别人家的收成好。家里也收拾得整整齐齐,进大门有两家,先是他家,里面是他侄子家。他的院子扫得干干净净,左边是一个小草屋,里面放着柴伙,那是厨房。一进屋门,迎面是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上面没有东西。他的床在西边,对着床有一个木板搭的台子,上面放着菜,锅碗瓢盆。房梁上垂下来几个钩子,上面挂着篮子,每一个篮子他都拿下来让我看,向我炫耀他的东西。还没有忘记用手指着他侄子家,挤着鼻子,啊 啊两声表示不满。屋子的东边放着一垛大蒜,他会拉我过去,拿着蒜头,放在他虎口里,虎口只够圈住一半的蒜头,评我的经验,蒜头是非常大了。他会很满意地翘着大拇指,啊 啊 两声夸他的大蒜。蒜垛旁边横着一根木头,木头上系着一排绳头、铁丝,那些绳头有粗有细,长短不一。我想那都是他在外面捡回来的,对他来说都有用处。所以,好好地收藏着。虽然他是一个人,因为他的勤劳和仔细,他的日子过得并不比别人差。

    我在大庙上学时,他的地在大庙附近,偶尔会在路上碰到他,他就笑着对我,啊 啊 几声,用手做出捋胡子的样子,意思是问我爷爷怎么样。后来去远地方上学,来回都骑自行车,见到他就会下车子给他打个招呼。再后来出去上班,一年才见一次,过年的时候去给他磕个头。

    最后一次是我骑着车子,看到他只是摆了摆手,没有下车子,就过去了,我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那么匆忙。

    离开老家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一次在电话里我妈说:“上次你回来,忘了告诉你去看一下你哑巴二大爷了,他问起你,去年他去世了”。 我当时,包括现在,都很懊悔,我怎么那么忙呢?竟把他给忘了?现在再也见不到他了。二大爷是除了那些同龄的伙伴,给我留下最多记忆的人,那份温暖好像是直接从天上送下来的,历久弥新。他临终的时候会想到我吗?如果想到我,想到以前他经常夸奖的我,会是怎样的心情?

    曾经有留言说,哑巴二大爷和他的女邻居相好,我当时不希望是真的。现在想想他一生可能都不明白自己是哑巴?他根本不清楚他和正常人有多少区别?好多事情都被“蒙在鼓里”。如果他有“相好”那件事,对他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儿呢?

    生命中一些不经意的场景,一次打招呼,一个电话,一个信息,后来有可能变成永别!只是当时我们觉察不到,如果可以先知先觉,在当时一定都会好好地告别。我真的好后悔,那最后一次见他,竟然没有下车子,如果知道是永别,无论如何我都会停下来,好好地听他 啊 啊 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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