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别过,来世重逢。

作者: 讲故事的红梅姐 | 来源:发表于2019-07-07 23:06 被阅读508次
    原创: 风茕子

    1,

    何芮新婚,幸福满满,但经济压力也大。她跟闺蜜吐槽,房子是贷款买的,连首付都借了十来万块钱。现在要还首付的一部分钱,还要还房贷车贷,她和老公都是闻鸡起舞日日打卡的小白领,现在过的日子是连杯30块钱的咖啡都不舍得喝。更要命的是她父亲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肝病折磨得他痛不欲生,何芮省了又省才能勉强支付父亲的医药费。每当这个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挺没用的。

    闺蜜是个律师,她说,你继母不是有个儿子吗?你爸好歹养了他十年,他应该付赡养费,我这儿刚打过这么一个官司,打赢了。

    何芮说:“可是我继母也照顾了我十年啊?我们也很久没联系了,她生病也没找过我,我现在因为我爸的事去找那个哥,不太好吧?”

    “有什么好不好的,是面子重要,还是生存重要?”

    何芮琢磨了一晚上,决定去征求一下她爸的意思。

    何芮以前有个姐,她们的妈在何芮3岁那年就去世了,父亲带着俩闺女和离异的田姨结了婚。那十年其实过得很幸福,田姨对她和她姐都不错。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叫徐虎,也挺保护姐妹俩的。徐虎有点自卑,他出生时是豁嘴唇,做过手术,还是能看出来。但不妨碍他成为学霸,平时经常耐心辅导两个妹妹学习。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何芮的姐姐忽然神志不清,卧轨自杀。父亲受不了打击,脾气骤变,有次酒后还把徐虎揍了一顿。半年后两人离婚了。当年何芮还不到14岁,有时候想田姨,但父亲不叫她去找,从此断了联系。

    2,

    何芮去医院看望父亲,他的病又加重了,肝腹水让他的肚子涨得很大。何芮先扯了点别的,说自己有个律师刚打了一个挺稀奇的官司,然后把话题引到田姨和徐虎身上。

    “我朋友说你养了徐虎十年,他也有赡养你的义务,在她手里一个类似的官司就打赢了。”

    父亲说:“什么?”又摆了摆手:“找他?想都别想。我宁愿死也不花他的钱。”

    自从说了这个话题,父亲的脸色就不好。本来蜡黄的脸颊这会儿雪青。隔了两天何芮又来,看到父亲的胡子长黑了半边脸,双腮塌陷,已经有一种死亡气息。医院又在催款,这样不行。

    捱到晚上,何芮又提了这件事。

    “爸,上次我说那事,你怎么反应这么大?在我印象中,徐虎跟田姨也没得罪你呀?”

    “你田姨死了。”

    “什么?”

    “前年死的。她生病、过世,你都没有去尽赡养义务,现在怎么好叫她儿子来赡养?”

    何芮觉得不对,如果真是这个理由,他上一次发什么火,愤怒到连“宁愿死也不花他的钱”都能说出来,他怎么得罪过父亲?

    何芮再问,父亲就装睡。

    “爸——”何芮摇摇他:“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父亲一动不动。

    何芮继续摇:“爸,你就跟我说吧,我都结婚了,是成年人了好不好。”

    父亲叹了口气,把身子侧过去,嗡嗡地说:“你姐自杀就是因为徐虎。”

    “啊?!”

    父亲一直没有把身子侧过来,因为他在哭,不想让女儿看到。在他断断续续的描述中,何芮还原了几十年前的故事——父亲和田姨是青梅竹马的恋人,因为田姨父母嫌他穷,婚事没成。两个人断了联系好些年,直到被家里逼着各自结婚,还是对彼此念念不忘。何芮的生母去世后,他听说田也离婚了,就与她再组家庭。前几年一家人过得很好,没想到大女儿到了青春期,竟然喜欢上了徐虎。两人偷偷摸摸谈了一年多恋爱,后来徐虎移情别恋,何芮的姐姐受不了打击,留一封遗书,半夜卧轨了。

    从此何芮的父亲再也没法面对这个情深意笃的爱人和她的儿子。只能离婚。那些日子借酒消愁,从早喝到晚,要不是喝了这么多酒,也不会落下这肝病。

    何芮呼吸几乎停止。

    “我去找徐虎!”

    “找他有什么用。”父亲抽了抽鼻涕,说:“都过去十几年了,你姐自杀是她自己的选择,还能判徐虎的刑不成?”

    “那也不能就这样便宜了他!”

    父亲在身后喊着叫她别去,她大脑一片爆炸后的火光,似乎什么也没听到,直奔田姨的旧房子。

    3,

    几经周折,把徐虎找到了。他居然在一家大型网络公司任技术总监,混得不错。看到何芮,徐虎惊了一下。

    “你倒没有费劲心力地藏哈。”何芮说。

    “你……还好吗?”

    “不好。”

    “怎么了?”

    “我爸离婚后就酗酒,病重,现在我们连医药费都付不起。他好歹也养了你十年,你还害死我姐,是不是应该还点良心债?”

    “芮芮……”

    “别叫我小名!不是你叫的!”

    何芮的眼泪盈满眼眶:“我之前年纪小,一直不知道这事,你还是不是东西啊?!”

    “真是畜生,”她喊道。不管徐虎有没有缝隙插话,她先把想骂的骂完了才好:“你现在结婚了吧?你老婆知道你的风流事吗?连自己的妹妹都欺负,你夜里睡得着觉吗?我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徐虎等她骂完了,说:“爸在哪家医院,我去看看。”

    “别叫爸,那不是你爸!他也不想见你!”

    “那……你们是不是缺钱。”

    何芮豆大的眼泪滴下来。是真的缺钱,这让她一下子变得矮小,好像前面的谩骂都是为了铺垫,其实不是的。

    徐虎说:“你给我一个银行卡号,我明天打点钱给你。”

    何芮管他真的假的,拿出银行卡叫他拍了个照。临走时,她还咬牙切齿:“你的良心债,一辈子也还不上。”

    4,

    第二天何芮卡上收到了20万,徐虎打来的。何芮下巴半天没合上。闺蜜说她接的那个官司,最后赢了的结果也是继子每年给继父付一万两千块钱的赡养费而已。

    看来这个做恶的徐虎还是有点良心的。

    她赶紧去给父亲补交了住院费,把这事儿跟他说了。

    父亲不高兴:“你拿他的钱干什么,人就是死也要死得有骨气。”

    “爸,你别整天死啊活的,能活着多好,骨气值几个钱啊?”

    “人不求人一般高,本来是他们负了咱,你这样一搞,他就得意了,你能让我死得安心点吗?”

    何芮不想跟她爸吵,什么也没命重要。如果现在医生能医好他,她可以任何尊严都不要。再说去骂徐虎一顿怎么了?骂他算轻的,她何芮要是个男孩子,这回不去揍扁他。

    5,

    几天后何芮又去医院,看到徐虎鬼头鬼脑地在住院部转悠,想进去看看她父亲。何芮逮了个正着:“你干嘛?!别我爸不死正好被你气死!”

    徐虎抱着个盒子,说是他妈留下的,想亲手交给继父。

    “给我就行了!”

    “不行,我妈让我如果有机会,一定要亲手交给他。”

    “我再说一遍,给我就行了!”

    徐虎有些尴尬,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何芮怕吵着她爸,喊他到楼下去谈。树阴下有几个石凳子,两人坐下来,何芮说:“钱我收到了。”

    “够不够?不够我再想办法。”

    何芮倒语塞了。

    “何芮,事情不是你想象得那样。我妈写了信,在这盒子里,讲得很清楚。”

    “拿过来给我看看。”

    徐虎说:“大人的事……我们还是不要偷看了。我想跟你说说当年是怎么回事……”

    他说他是真心喜欢她姐,但是他母亲不同意,因为他天生豁嘴,他母亲觉得姐妹俩都漂亮,将来能找个更好的人家,叫他不要祸害她。所以他才找同学演了一出移情别恋的戏。

    “我们谈了两年,我从来都没有动过她,她走的时候还是清白的。”

    “都被火车轧成那个样子,还怎么鉴定是不是清白?!”

    “我发誓。”

    “你发誓要是管用,还要法律做什么?”

    徐虎说:“要不然你看看这盒子吧。”

    何芮把盒子接过来,她看到了一些老相片。那时候田姨真年轻,扎一个大粗辫子,和她父亲站在一起。那应该是他们谈恋爱的时候,相片的背景是一面土墙。

    后面是组合家庭的合影,他们在照相馆拍的,摄影师把这一家五口摆弄得错落有致、高低呼应,如同完美的盆景。

    每年他们都去拍全家福,直到何芮的姐姐去世。

    再往下翻,是田姨和何芮的父亲的通信。有些信很旧,打开泛黄的信纸,好像一碰就要碎。那个年代的情书写得质朴,没有一个“爱”字,却全篇都是思念。一个女人,把这些信件保存了四十年,可见用情之深。何芮心里梗得难受,说不出话来。后面还有几封田姨临终前给何芮父亲写的信,她说孩子去世,责任全在她,如今重病,算是报应。她说她真想回到那时候,他们打着赤脚在池子边摸泥鳅,一斤泥鳅卖8毛钱,他给她买了一根混纺着金线的头绳。那时候的油菜花一望无际,美得像梦境一样。他们钻进去接吻,回家免不了被骂,因为身上金黄的花粉怎么拍都拍不去。

    她说没想到命运给他们安排的是这样的结局。

    何芮一时间换不过情绪来,脸变得很怪。她问徐虎:“你看过了吗?”

    “看过。”

    “你们跟我爸解释过吗?”

    “没有,你爸当时都快疯了,谁也不敢说什么。但是我们相信一定有可以解释的一天。”

    “没想到……他们之前的感情那么感人。”

    “我爱你姐,也是真的。要不是当时我妈身体不好,我差点就跟你姐走了。你知道吗,我复读了三年才考上大学,以我的成绩,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一直为我妈活着,她临走前给我指定了媳妇,现在我为老婆孩子活着,我知道对你们来说一万句对不起也弥补不了什么,但是这些年,没有一个好过……”

    徐虎又重复了一遍,如果缺钱再找他。然后脚步落魄地走了。

    6,

    何芮把盒子拿了半个多月,犹豫着要不要交给父亲。父亲已经病入膏肓,还经不经得起这样大起大落的刺激?

    医院第二次下达了病危通知书。何芮疼彻心扉,还是决定把一切都向父亲言明。

    那是父亲难得清醒的时刻,他坐在那里,颤巍巍地翻所有的东西,一样,又一样,仔细地看,他在用眼睛拓印它们,以便步入黄泉也不忘。看到田姨年轻的相片时,父亲哭了。何芮小声问:“徐虎想来看看你,要他上来吗?”父亲摇了摇头,一心一意看着手里的相片。田姨年轻时的笑容如此生动,看一眼就仿佛春风拂面,万物复苏。他又看着那些全家福,一共九张。他抚摸着他的大女儿,终于呜呜地哭起来。大概他已明白自己的大限到了,他没有心情交谈,剩下的时间不够重建任何人际关系,不够再接纳对不起以及回道一句没关系。

    夜色笼罩得密不透风,黑暗把他和外面的世界隔开。他沉浸在完全属于他自己的黑暗里,触摸着属于他自己的一片雾白。

    徐虎等到半夜,何芮的父亲仍不肯见。他离开后,父亲握着何芮的手,艰难地说了一句话。何芮没听清是“不怨他们”还是“别怨他们”,但不管是哪一句,都是赦免,亦是他自己终生获释。接着他陷入昏迷,被送往抢救室。

    何芮的丈夫赶来了,医生出来,和他交谈,何芮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看见丈夫忽然转头瞅她,眼神愣愣的。过了一会儿,医生让他们进去,父亲已是一具尸身。

    他走得很安静,脸上的皱纹都平展了,那代表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他的眼睑半闭着,抢救室的灯没有关,一片明晃晃的光倒着进入他雾蒙蒙的眼睛,像天上的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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