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鲍冲把二顺紧紧搂在怀里;文质彬彬的小二顺,说的却是红脸汉子说得出的烫人心的话。
小来子也被二顺的话烫得火烧火燎:“鲍冲哥,我这就去悦来婶那儿借个大公鸡来祭天地,再砸开五福号的门,买一对金字大红蜡和香馃纸马儿……”
鲍冲被他说得乐了:“建来,没想到,你对这事儿挺在行。”小来子腼腆地低下了头。
“我跟来子一块儿去,咱们说干就干。”鲍闯急得抓耳挠腮了,他觉得这举动实在有意思。
鲍冲拦过话儿去:“我说你们谁也别去。”咋?三个小兄弟全怔了神。
鲍冲说:“我可不能领你们干这种事儿。”
小来子瞪大了眼睛问:“为啥?”
鲍闯说:“咱爹跟管大爷、战大叔、于永年大叔,不也是对天发过誓,打斧子结了义吗?前有车,后有辙,老辈儿都这么干了,咱们有啥说的?”
“就是哩!”二顺在溜缝儿。
“老辈子是老辈子,咱们是咱们。”鲍冲亲昵地望望小兄弟们,“你们以为烧了香磕了头,哥们儿就一条心了?像刘(备)、关(羽)、张(飞)似的,兄弟保着大哥夺地盘当皇上?咱们现下是共产党主事儿,心劲儿该向着新国家,向着平民百姓。咱们早就是阶级兄弟了。要抱团儿,咱们抱大团儿,开机器的,种地的,拿枪的,卖货的……都有咱们的哥们儿,咱们都一个心眼儿不徇私,卖力干,不愁这新国家没有好前程。到那会儿,咱们心里是个啥滋味?”
三个小兄弟一时都哑口无言了。
“我看,咱们把烧香馃纸马儿事儿免了,也不拜什么把子,也用不着杀公鸡祭天地。”鲍冲闪动着两只深情的眼睛。三个小兄弟都抿起嘴儿微笑着。
为了不往小兄弟们的火性兴头上浇凉水,鲍冲说:“要往一块儿摽劲儿,我看咱们不妨核计几条比赛条件,看谁露脸,看谁丢人,用个条件管着,哥们儿互相瞅着。谁干好了向谁学,谁干孬了帮帮谁。我看这还有点意思。”
小来子一个高儿跳起来:“中,中!这比拜把子高明多了。鲍冲哥,你咋不早说?我这就给你找纸去,写标语用的大红纸还有两张呢!我可不会写呀!”
“那不难,咱们这儿有秀才。”鲍冲一把把二顺拽过来,“看看,耳朵上放木匠描线儿的铅笔头都磨出茧子来了。看看,这不!”
二顺被逗羞了:“还是哥哥呢!我那两耙子字儿还不是跟你学的!”
“你可比我哥强!”鲍闯在小哥们中,是最爽朗的一个。
“看看,有人说公道话了。给!”鲍冲从褂子兜兜里摸出了一根自来水笔,递给二顺;这是他在山东老家当上民兵模范时得的奖品。
小来子在铁砧子上搭起一块木板子,把一张大红纸平平展展地铺到木板子上,说:“来吧!”
鲍冲说:“咱们都用心想想,做不到的可别写;写上去了的,就得算数。我先说一条,你们听中不中?我说,共产党为穷人打了天下,咱们跟共产党不分心眼。”
“中!中!”小来子说,“这是头一条。二顺,快快,记上,记上!”
“别急。”鲍冲叮咛道,“二顺,你得措措词儿,把话说顺当点。”
二顺眨眨眼,笔尖儿就沙沙沙地蹭着红纸响,听来真叫快活。
“写完没有?”鲍闯抢着先,“我说一条:咱们当上木把子后,啥活儿累,咱干啥,挺住腰,咬紧牙,不兴说二话。”
“对对对!小闯子还能合辙押韵呢!”小来子手舞足蹈起来,“这回该我的了……”
他们四个人,你一言我一言,不一会儿,把条件提了十来条,看看没啥再补充的了,鲍冲说:“那咱们就照这些条件干了。都在上头落个名儿吧!我就带这个头儿!”
说完,拿回钢笔,工工整整在比赛条件下,写上了自个儿的名儿。
按岁数,轮到王建来了。小来子在鲍冲的名儿下,留下一个宽宽的空儿,刚要写名儿,二顺说:“别,别,咋隔那么宽?挨着写,挨着顿齐、好看。”
“你咋呼个啥哟!”小来子跟这儿个小哥们儿已经混得如胶似漆了,说话也不分里外,“这个空儿,我是留给大顺哥的。他比我大,理应在前头。”
“噢——”鲍闯和二顺几乎同时叹服地叫了起来。小来子抬头望鲍冲;鲍冲微笑着眨眨眼睛。
四个人在比赛公约上具了名儿,公议出这公约由王建来保管着;小来子正要把公约折起来,大伙儿一起去找何大顺落名儿,小铁匠炉的屋门,吱呀一声开了。冬青出现在四个小伙子面前,笑眯眯地问:“我也上个名儿,行不行?”
“你?!”四个小伙子四双眼,一块儿盯着冬青。
“咯咯咯!”冬青掠一把滴着水珠儿的短头发,说:“你们几个连饭也不吃,又要拜把子,又在这儿写盟约,我全听见啦!”
“姐——你咋偷着听别人的话?真不地道!”何二顺觉着脸面上下不来,瞅瞅哥儿几个。
“正经事,怕的哪份人?”冬青说,“快拿给我看看,也长长见识。”
鲍冲说:“看看,行。不过,你可是真的要上个名儿?敢?”
冬青斜乜了鲍冲一眼:“看你这话儿说的!只要你不把人、看瘪。拿个笔来!”
二顺喜滋滋地递了钢笔:“姐,你这才有点派头呢!”冬青在老家的识字班里学了几个字儿,别的不敢说,写自个儿的名儿还是挺顺当,沙沙沙,在红纸上写下了“何冬青”三个字儿,说:“那咱们就赛赛看啦!”
冬青写字儿的时候,鲍冲就在盯着冬青的脸神儿,同时,蜜一样的柔情也浸润着鲍冲的心;可鲍冲却硬在小兄弟们面前板着脸,不肯暴露心底的快慰。当冬青把比赛公约递回他手里时,他立时低下头去,生怕小兄弟们从他眼里看出什么破绽来,赶紧说:“那,走,找大顺!”
“急啥?人家还有话说呢。”冬青迎在门口上。“啥话?”鲍冲问。
冬青便把鲍廷发因战老大的事去林业局见兰文涛一节说了。鲍冲直愣愣地瞅着冬青。
三个小兄弟身不由己地围到鲍冲跟前。小铁匠炉屋外的何大顺见冬青进了屋,早凑到挂马掌的架子跟前上往窗里望,见冬青紧挨鲍冲站着,他一股醋劲涌心,扭头就走。
未完待续……
本小说背景为建国初期的东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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