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东西，我们在潜意识里不断寻找

有些东西，我们在潜意识里不断寻找

作者/涂山狐狸

那条赣江，我一共见过它三次。

分别是在2010年的冬天，2013年的夏天以及 2016年的冬天。

那条江，绕着我家先生老家的村镇，流过山石树林，流向它该去的地方。

每一次和先生回家，他都要去曾经住过的老街走一走，再去这江边看一看，而每次都是时隔几年，他在变，而那些他原本熟悉的地方，逐渐变得让他不识得起来。

“呀，你看，这条路拓宽了好多，还修了好多新房子。”

“那边还新建了一个小公园呢~”

“这花台里新种的黄花儿还蛮好看的，是菊花吗？”我问正在兴奋着的先生。

“嗯，我记得我读的小学就在前面呢，走，我们去看看。”

走了有十多分钟了，依然不见先生口中那条去往小学的巷子，道路变了，周围的参照物也变了，他变得不认识路，我自然是更不知道路怎么走的。

“大爷，镇小学该怎么走啊？”

“你们再往前走十来米，看见那栋四层高的楼房，朝它对面那条巷子进去，就到了。”大爷把手往前面那个方向指了指。

先生口中道着谢，扭过头来对我说：“这才几年没来，就认不到了呢。”

我们隔着小学紧锁的铁门，望向大门里面的小学。

“艳儿，你看，教学楼的名字还没有变呢，还有那操场，我以前总是从这头跑到那头，还和同学比，我的速度总是最快的。”

我眼睛跟随他的手指，时间好像穿越到了他说的那个点，他短短的腿使劲往前迈着，小小的身影在向前冲，进了我的双眼，变成一幅动态的图画。

那些属于他的曾经的生活，是我不得不错过的，我只能去想象。从认识的那一天起，以后的日子，才算是我们的。

“这条老街以前可热闹了，我们家在没有搬到新街之前，一直住在老街，还有个人民公社呢，小的时候可热闹了，我带你去看看。”

于是我们的目标变成了寻找当年的人民公社，依然是不记得地方了，先生一边走，一边嘀咕道：“应该就在这一块儿啊。”

我依然是不识得路的，只能跟着他走，而且在那段路上来回了几次，也见到几所破败不堪灰尘满布的旧木房子，歪歪斜斜，四壁透风，一看就是被遗弃很久的样子。

“哎呀，在这里呢，被这个楼房挡住了，难怪我们没看见。”

我们沿着一条积了水的坑洼石子路，绕过这楼房，来到人民公社所在的那所房子前。

玻璃窗户破破烂烂，有的地方还缺失了，一同这房子四壁斑驳脱落的残缺不全，外墙的墙根青苔横生，房前空地杂草疯长，已经快有一人之高了。

“我以前老在里面看书呢，一个叔叔家就住在这二楼，有很多的书，那个时候这里可好了。”

“你看，现在是没法住人了。”我应着先生的话答道。

可这并不影响先生的回忆，他拿出手机开始拍照，我也被他的情绪蛊惑着，兴致被带动起来，好像非拍照不可了。

这时，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跟着他的父母，从旁边走过。

他朝着我们，破着喉咙，提起嗓门，嚷着说：

“这么破的房子，难看死了，有什么好照的！！”

我回头看了看他，他“咯咯”笑着，一脸的稚气，一看就是个顽皮的孩子。

有些记忆，装在心里，就像峻刻在木头上一样，木头有腐朽的那天，即使它朽了，而那些峻刻的字，却好像永远都在那里，不死不灭。

一个小孩子，只有七八岁的小孩子，又怎么会懂得呢，他的人生，可还没开始呢。

我们最后去了赣江边。

穿过一条长长的窄巷，再横穿过一条街，往通向江边的小路走上不到十米，就到了。

只见江水闲闲地流淌着，凌晨下过雨的江面，被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对岸的房屋树木，隐在模糊里，也变得遥远起来。

“小的时候，我和小伙伴一起，从江的这边游向那边，可好玩了。”

“有一次，快游到对岸的时候，突然腿抽筋，差点沉下去，还是其中一个小伙伴把我拉回岸边的。”

我听得一阵心惊，还好没什么事，不过有那么好的游泳技能，一定是有过一些旁人没有的经历和冒险，只是，还是有很多，为此付出了生命，所以此类的冒险，我是不赞成的。

先生说着话，爬上江边那些裸露出水面的石群，大石块上干涸的青苔和被水冲刷过的痕迹，证明着它曾被江水浸润过的历史。他在那上面东找西看的，一会儿左弯着腰，一会儿右弯着腰，一会儿又蹲下身子，眼睛在石头的缝隙里搜索着。

“小时候这里有很多的螃蟹呢，现在怎么一只也找不见了。”

我看着他一直在找，直到真的发现没有，才只好作罢，而这个找螃蟹的习惯，却一直持续下来，每到一处河边，或者海边，都要到岸边石缝里去找。有时一个浪头打来，身子一时失去平衡，一个没站稳，裸露的肌肤和锋利的石头碰上了，皮肤上便从此留下一个疤痕。

那个时候，他的人，连同他的思绪，一定又回到了从前那些找螃蟹的欢乐里去了。

不仅是他，还有我们，不也是潜意识里总在寻找吗，走到某个地方，看到了什么，总要惊呼或感叹一句：

“哎呀，这个我们家乡也有呢。”

“这个我小时候玩过的，很有趣。”

“这个味道和老家的好像，不过没家里的好吃。”

我们一生都在行走，却一生都在找寻，找寻那些远离我们的记忆。

涂山狐狸，一个灵魂不安于现状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