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秋天的日暮时分,我还在挖山药,这是山药的季节,每到这个季节,我都会上山挖山药,不常进山的人们喜欢吃这种生长在山里的野山药,山药一年四季都有卖的,可是靠着人工培养怎么能叫做山药呢,山药应该像这样,生长在山里,有山野的阳光风雨眷顾过,才会又软又糯又甜,吃下去整个人就温暖了,这样的山药放在集镇上卖,很快就被抢光,靠着这些野山药,我也存了不少钱呢。
我很喜欢采山药,一大早就出门一个人在山里游荡,我喜欢在山里走来走去,这是我从小就熟悉的大山,山就是我的家,我是山里的主人。
我一边走眼睛一边搜寻着心形的绿色叶片,在这样的藤蔓下,就有山药长条的根块,我很小心的刨土,这样可以让山药保持完整。
秋天了,一天比一天黑的早,我觉得那是白天在偷懒,早早的就把黑夜给扯了出来。我不时抬头望望山谷对面的无患子树林,无患子树叶变黄了,它们存储了一天的阳光,等天暗下来把光拿出来使用,在暮色中,金色的树林也柔和了下来,就好像天色是树林的光线调节器,正将它慢慢的调暗下来,,如果我的眼睛还能看清楚无患子树林,我就能找到下山的路。我一边挖一边想,这片无患子树真像山上的大路灯呢。
我的锄头一点一点刨开脚下的泥土,露出了山药的根块,还真是很大的一块山药呢,有我的胳膊那么粗,这是今年挖到的最大的山药了,我忍不住嘿嘿的笑了,我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的把周边的泥土轻轻的刨开,我在心里想着:这么大的山药,我自己吃吧,煮一锅又软又糯的汤……"
“你这个人,怎么挖我的山药?"安静的林子里,忽然响起这样的声音,吓了我一跳,声音是从我的身后传来的,我一回头,正对上狗獾那黑黑的眼圈,它的眼睛里都是对我的埋怨和不满。我也毫不客气的瞪它一眼:“在这么安静的树林里嚷嚷什么,吓我一跳。”狗獾向我走近一步,指指地上的山药,声音倒是低了下来:“这是我早就发现的,我回去拿装山药的篮子。”我明白了,我没好气的对它说:“这个也是我发现的,你怎么能证明这是你发现的:”狗獾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态度变得和缓了,它低下头说:“我已经请下了我的朋友,今晚上吃山药……算了,我再去找找……”狗獾嘟囔着就要走开。我好奇的问:“吃山药吗?今晚我也打算吃山药。”我看了看我背篓里的山药,对狗獾说:“既然你说这根山药是你发现的,你就把它拿去吧。”狗獾抬头看着我,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光,它高兴的说:“太好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一根山药呢,怎么感谢你才好呢?”它忽然高兴地一拍手,像想到了什么好办法似的对我说:“既然你也想吃山药,不如请到我家去,我们一起吃一锅山药汤。”我雀跃了一下,点点头高兴的答应了,一边问:“请问你的家在哪里?”狗獾指指不远处的一棵树:“喏,那里。”刚刚我就是从这棵树的后面过来的,再次走到这棵树前我才发现,我以为是一根树杈的位置,其实是一条路,被枝枝叶叶的遮着,如果没有狗獾带路,那完全就是一棵有分叉的树的样子。
从这根树杈前转过,眼前就是一条清晰的小路,斜斜的伸向一片凹陷的山谷。我走在这条路上,看着周围的景色,我惊奇的发现,这是我一片我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我说过我是在这片山林长大的,这是一片就和自己家一样熟悉的山林啊,我居然来到一个我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我抬头向远处望去,西南方向我还能看那边正在慢慢黯淡下去的无患子树,这是我熟悉的山林没错。那一瞬间我忽然生起一个想法:我永远不可能完全了解这片山林。
就在这时,我听见狗獾大声的呼唤着:“一起走吧,一起走吧。”只听“哗啦 ”一声响,一只黄鼠狼从一片灌木丛后面钻了出来,头上顶着的是一篮子土豆,黄鼠狼晶亮的眼睛看了我一眼,又看看我的背篓,怪怪的说了一句:"好山药啊!"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一旁的树丛分开,一只胖胖的狸子钻了出来,我仔细一看,原来这棵树的下面又是一条路,狸子手里举着一把紫色的菊苣,它向我点点头,举着花走在了前面,我抬头看着,夕阳下一只举着紫花的狸子,真动人啊。
狗獾的家在四棵长成一片的栎树下,一条斜斜的台阶往地下延伸,里面透出橘黄色的灯光,不知道为什么,一走进这样的地洞里,秋天夜晚山里的寒意都被赶跑了。一抬头我呆了,那个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的不是我家的狗么?没错,是我家的狗,它的耳朵上有一块白色的斑点,是它浑身唯一的一点杂色,这是一个很特别的记号。我记得今下午我出门的时候,它还跟着我走了一段路,一直走到无患子树林,它就站在那里看着我离开,原来它今天是客人,是这样啊。
我家的狗看到我,只是微微的颔首点头,就像面对着其他的客人。我有些微的懊恼,但是想想今下午发生的这一系列莫名其妙事情,我只是被狗獾邀请来的一个山里的客人,我不是狗的主人,于是我也向我家的狗点点头。
屋子里,越来越暖和了,狗獾已经在屋里生起了火,架起一口锅,雪白的山药在锅里翻腾,屋子里搅起一团一团的白色雾气,那汤雾里夹杂着一股奇异的香味。好像不仅仅是山药的清香,还混合着许多我熟悉但是说不上名字的植物的清香啊,我走近大锅,发现下面燃烧的是山杨树叶和无患子树叶呢,金色干枯微卷的树叶,变成一团烈烈燃烧的火苗舔舐着锅底,树叶怎么能当柴烧呢,还那么热烈,狗獾正在添加树叶,又拿起勺子搅拌锅里的山药汤,一边看了我一眼说:“这些树叶里积攒了一个夏天的阳光呢,变成火焰的是太阳的能量。”原来是这样,狗獾真有办法。
黄鼠狼、狸子和我家的狗已经团团的坐在锅边了,它们不停的用鼻子吸着山药的香气,陶醉的说:“真香啊,真香啊,吃了这个冬天就不冷了。”
慢慢的,整间屋子都被白白的雾气笼罩,我们都看不见彼此的脸,这个时候狗獾大叫了一声:“可以了,我们开吃吧。”我睁大眼睛看看向锅里。锅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乳白色的像牛奶一般乳白色的汤气冒出来。我看见狗獾张大嘴巴,吸进一口气体,嘴里咀嚼着,然后陶醉的闭上眼睛说:“吃下今晚的山药汤,我这个冬天就可以暖暖的睡个好觉了。”然后它睁开眼睛对着我说:“谢谢你给了我一根特别好的山药,你也赶紧吃吧。”说着狗獾用勺子轻轻一碰,一团柔软的气体在我的嘴巴前停下,我张嘴轻轻一吸,我呆住了,这是什么样的味道,甜的鲜的香的,又软又糯又滑,还有说不出来的奇异的香味,我是常常和山药打交道的人,可是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山药,整个人就像被一床温暖厚实的棉被轻轻的包住了,在这样的白色浓雾里面飘飘然,身体变得越来越轻,轻到似乎只有一朵棉花的重量,然后,所有的烦恼忧虑,完全消失不见了,一朵棉花的重量怎么可以担得忧愁呢,我不由自主地一口接一口地吸吮着白色的汤雾,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不停地叹着气说:“真好喝啊!真好喝啊!”我家的狗这个时候看着我,对我说:“知道了吧,喝了这样的汤就不会寂寞,就可以安安心心的去做事了。”狸子微闭着眼睛在一旁轻轻地说:“啊,躺在紫色的花丛里面,风啊、阳光啊都安安静静的,那些蓝紫色的花,像梦一般哩。”狸子一边说着,静静的不动不动,好像真的陷进紫色的梦里 。
“是呀,是呀。”我家的狗含了一口汤雾,骨碌一口吞下去说:“喝下这样的汤,这个冬天,我在山上和村里跑来跑去也不会冷了,会很有劲了吧。”黄鼠狼声音有些低沉,它说:“慢慢散开那种暖,不是喝了一杯热水的暖。而是有人在你耳边说了一些美好的话,让你觉得充满了希望的暖,好像人生充满了希望似的。”我点点头赞叹道:“好神奇的山药汤!”
狗獾的脸上有得意的表情:“那是当然了,用秋天无患子和山杨木树叶烧出来的山汤,有季节的能量啊。”狗獾看了我一眼:“这些植物每天都在感受季节,它们是存活于四季的,你们人类是不会懂的,你们只知道挖掘夺取,要去感受啊!”“是,是。”我诚心诚意的点点头。
就这样不知不觉的山药汤喝完了,屋里的热气慢慢的散去,我整个人就像喝醉了似的,觉得轻飘飘的,内心说不出的喜悦。我真诚的向狗獾道了谢,作为谢礼,我把今天挖的山药都送给了它,然后往山下走去,我觉得脚步迈得很轻松,无患子树林已经隐在黑色中,但我不会迷路的,我的身体里有山野的气息啊。我并没有去招呼我家的狗,今晚它是狗獾的客人,这样真好!
现在我承认我不是这大山的主人了,人怎么可以成为山的主人呢!还有,我也想熬出这样的山药汤来,我一路走着一路回味着山药汤的滋味,很快的就下到山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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