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高的山上鹰啊飞翔
从那边到这边
这边是大林那边是角山
从这边到那边
那边是角山这边是大林
是大林……”
曾祖母会的山歌比我会背的诗要多,至今还记得她在灶前灶后忙着做饭的身影,一会儿去院子里掐点香椿,一会儿去屋后抱一捆柴火,一会儿瞧见树上的果子熟了,嗖嗖嗖地像猴儿一样爬上了树梢。
她还常常提着竹篮带我去山里捡蘑菇,给我讲大山的故事:
“有一年,山里的竹子疯长,一夜之间全开了花,过几天全死了……”
“啊?为什么会死?”
“竹子开花了就要死了,”我还想再问,曾祖母继续讲道,“接着,大山就不停地长,还放话说,‘不怕你二峨山(峨眉山)高,三天三夜我就能长得比你高!’
“不怕你长得高,铜钉铁钉钉断腰!”
这时,大山里飞来了两只白鹤,却不是普通的白鹤,是两位神仙化身的,原来他们发现大山之所以长这么快是因为山里压的一条巨龙在作怪,眼看大山疯长,就要与峨眉山接上了,那两位神仙就变成了背篓那么粗的铁钉,一只钉在仙生崖也就是龙的腰处,一只钉在垭口也就是龙的颈口,这样总算压住了那条地龙。我小时候割草路过垭口时还能看见铁钉,现在你是看不到了,铁钉被泥沙埋了,但那里经常流出锈水,不长草木!”
我一边感叹两位神仙舍己为人的精神,一边又不解,“为什么不让大山长啊?”心想它长高长大,和峨眉山相接更好呢,那样我就可以随时去峨眉山玩了!
“它要是和峨眉山长一块儿了,那峨眉山的虎豹豺狼不是也跟着过来糟蹋庄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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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中的大山就在我家后面,它不似云中天堂南迦巴瓦,不似众神之所冈仁波齐,不似让风止步的贡嘎,让雪着迷的梅里,可它也有属于它的传说,它也是我童年最美好的记忆攒成之一。
小时候和小伙伴们是整日整日地呆在大山里啊,河谷里有蓝紫色的鸢尾与静谧幽香的兰花;小溪旁有沁人心脾的栀子花与娇媚的绿葱花,像风帆一样的白鹤芋与如笔筒一样的节骨草;山坡上有像云朵一样的泽漆和似满天星一样的蘼芜,还有青色的蛤蟆衣,紫色的蓟草花,嫣红的杜鹃和粉色的野蔷薇;要是渴了有清甜的山泉水汩汩流淌着,饿了有各种美味的野果子,就像那穿了罩衣的灯笼果和酸酸甜甜的胡颓子,猩红的蛇莓和黄澄澄的刺梨儿,我们常常是吃得满嘴沾满果汁,吃累了就坐在鹅卵石上小憩,有时候,觅食的野兔会蹦到石头下,一个不经意的抬头便与我们的眼神不期而遇,它一惊一愣,微噏着三瓣唇的小红嘴,扭头就跑,我却一脸惊喜,拔腿跟了去,可它跑得好快,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我气喘吁吁地扒开矮灌木丛想看它是不是藏在其中,却不小心被荆棘刺出了一排排小血珠,我只不过想知道,山里没有房子,它住在哪里?
除了野兔,山里还有许多可爱的小动物,比如喜欢吃板栗的松鼠与喜欢挖洞的獾子、顾头不顾尾的秧鸡和鼓眼睛的大青蛙,在大岩石下吐唾沫的螃蟹和在月光下滚泥沙的河蚌,专在大晚上咕咕咕的猫头鹰和半夜里呜呜呜的红狐狸,还有各种昆虫,譬如在丝瓜藤上打鼓的纺织娘与长着斑斓翅膀的螳螂、趴在老树上聒噪的知了与经常打架斗殴的蛐蛐儿,林间有和叶子混在一起的枯叶蝶,檐下还有爱唱歌的黄莺儿,河畔又有像老钓翁一样守着鱼儿的翠鸟,还有那优雅洒脱的白鹤与桀骜不驯的鹰鹄,当然,也有把我吓疆的爬虫。
黄鼠狼贼溜溜的,喜欢在晚上偷偷摸摸地行动,老鹰却在大白天里正大光明地在坝上盘旋,一旦瞄准时机便降落在稻草架后,伺机偷袭落单的雏鸡,谁料却让老母鸡给逮个正着,老母鸡立马毛发竖立怒发冲冠,掀起翅膀就扇了它一耳光,老鹰被打懵了半刻,一回过神来立马反击,它那锐利的爪子,如剑戟的羽翼和如铁钩的喙可不是吃素的,可周旋了几个来回它始终占不了上风,实在抵不过母鸡那爱的保护罩,只好悻悻而归。
听说,它总喜欢把巢筑得很高很高!可那时的它,至少还能回家,可如今,骄傲的老鹰能把窝搭在哪里?
一双双贪婪的手伸向了大山,我不禁惊讶于人类改造大自然,让大自然贫瘠荒芜的能力。
曾经的大山,绿树为它穿上了层叠的外衣,小草野花为它装点了肌理,小溪为它梳理了脉络和血液,那时的它,巍峨、神秘、健康而又美丽。可如今的它却光秃秃的一览无余,像个病怏怏皱巴巴的老人。多少花草灌木在农药中枯萎,多少大树,被砍去送进了加工厂里,还有些许幸运的风景树,被装进卡车搬去了城里,但愿它们是真的装点了一方风景,而不是在运输途中枯萎殆尽。
村里人说,如今有的小鸟儿已经没有野果子吃了,它们开始到院子里吃核桃了,要知道,当年它们有多傲娇,这些坚硬难剥没有果子香甜的核桃,它们从来是不屑一顾的。
也许有人会说,你在这里无病呻吟,你又做了什么?回忆?抱歉,我想还土地更多的自由。因为不仅我们需要土地,其他动物植物也需要,不能因为它们不会表达就剥夺他们生存的权利。经济的发展,生活的便利,也许给许多人带来了惊喜,可这些惊喜是短暂的,永远比不过大自然会给我们的惊喜。可土地它也会疲倦,我们要学会珍惜,而不是不断地破坏索取!
赛斯说过:你们不会毁灭这地球,你们不会毁灭花鸟、五谷或动物,是你们配不上它们而它们会毁灭你们!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如今我的仙儿们好似都不见了!
也许有一天它们会回来吧?
我仿佛又看见,迷雾渐渐散去,曾祖父骑着牛背悠闲地穿过丛林,在山谷里找了一片水草肥美之地让牛儿吃草,他则找一片绿荫乘凉打盹。天光流转,顿时云雾重重凉风习习,不多时便哗啦啦下起雨来,他被突然袭来的寒意惊得打了个喷嚏,连忙穿上蓑衣,拉着老黄牛去躲雨……
青山新雨后,爷爷在开满桔梗花的田埂上,扬起系着缨子的小竹竿,嘴里哼着小曲儿,呼唤着正在水田里找虫子的鸭子回家,鸭子扑腾着偏不听话,把头钻进泥里,急得爷爷脱掉草鞋挽起裤腿跳进田里一阵撵赶,鸭子们就像受惊吓的孩子,急忙咕噜噜跳上田埂,抖了抖身上的小水珠,排着队摇着小尾巴回家咯。
这时,山谷里又传来那首歌:
“在高高的山上鹰啊飞翔
从那边到这边
这边是大林那边是角山
从这边到那边
那边是角山这边是大林
是大林……”
二零一八年腊月初八 于四川洪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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