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天他刚下高铁便急急忙忙的去赶末班地铁。
前面大概有30多人，他们同一趟高铁下车，都默不作声的往前赶，他心里苦笑道，不管他们的行程如何，今晚都是同一批赶路人，可悲的是他几乎每天都要如此，早上天没亮就起床赶往M市，晚上再从M市赶回S市。这样的日子或许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对他来说这已经习惯了。
不知怎么的，今天的路有点长，感觉走了好久也不见到出站口，他也没有在意，他已经没有思考的力量了，每天晚上都像一副空心的皮囊，拖着自己疲惫的四肢在各个地下通道里面移动，这种感觉有一点像老鼠，只藏在这座城市最黑暗的角落，龃龉前行。
前面有个姑娘拖着很大的行李箱，应该是个学生吧，他想着，回忆起自己读书时候的样子，啊，还是那个时候好啊，至少还不曾品尝到生活的压力。
一对情侣像虫子一样挽在一起，慢吞吞的走着，男的一直在女孩耳边低语，女孩时不时用笑声回应，这个笑声真的很瘆人，诺大的车站，所有人都沉默埋头前行，只有她发出刺耳的笑声，让他有点恼怒。
他回想起自己跟妻子认识的时候应该也是这样，黏在一起分也分不开，可后来呢？现在呢？时间像一把利刃把所有的感情都划出了模糊不堪的痕迹，生活把所有人都压在下面，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了，还有什么心思顾儿女私情。
终于看到了出站口，他抬头看着这座巨冢般的建筑，心里不禁咯噔一下，这是回家还是走向死亡？
他顺着电梯慢慢往下爬，在出口的地方用身份证刷了一下，电子门一开，他就出去了。
地下通道里面灯火通明，几个保安在边上检查所有人的行程码和健康码，自从A国利用细菌战来入侵X国后，世界一度好像回到了中世纪，全世界都在得病，每天有大量的人员死亡，活着的人提心吊胆，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最后C国研究出了一套有效的隔离方法才逐渐抑制住病毒的传播，这样的日子经过了半个世纪，现存的人类已经习惯跟病毒共存了，大自然巧妙的让所有生物都回归平衡。
他刷了卡向地底更深处出发。据说地铁最开始是为了备战而建，就像原先的防空洞一样。四通八达的地下线路贯穿整个国家的大大小小的城市，如果地面受到冲击，士兵们会通过地下铁前往各个城市的角落与敌人对战。
地下就像白天一样，明亮的灯光让他有点睁不开眼，他排在一位大伯的身后等着末班地铁的到来，他四处看了看，有几个年轻男女，剩下的都是跟他一样的社畜，生活早就让他们习惯了现在的状态，好像他们就是为黑夜而生。
电子屏幕上闪烁着车辆到站时间，随着滴滴滴的声音，广播里响起了一个女人温柔的声音：前方往芳泉路的地铁即将到站，请乘客先下后上，保持秩序…随后一辆黑色的地铁缓缓驶入轨道，以前不都是蓝色的吗？他疑惑的看着，周围的人都跟没事人一样上了这辆车，可能是备用的吧，他笑了笑，是自己想多了，然后头也不回的上了车，这是末班车。
他找了个位置坐下，对面的姑娘一直在玩手机，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手机屏幕，嘴角流露出诡异的微笑。刚刚的大伯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也不坐下，盯着窗外黑漆漆的隧道。从这里到家需要20分钟，他决定闭上眼睛休息一会。
2
他好像做梦了，地铁穿行在漆黑的隧道发出机械般的呻吟声。这种感觉好像是穿行在大地母亲的胴体里面。他仿佛回到了跟妻子认识时候的时空，他重温那些最初的欢乐…
“怎么回事？”车厢里突然骚动起来。
他睁开眼睛，看到所有人都很惶恐的表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几分钟之后他从旁边人口中得知，地铁一直没有停过，女孩哭了起来，她应该早就到站了，可现在已经过了半个小时了，地铁都没停下来的意思。
“这里有工作人员吗？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大叔问到。“地铁出了故障，外面的人应该知道的吧，现在是不是已经集结了警察准备来救我们了吧。”一个小伙子附和道。
过了几分钟，一个工作人员模样的人来了，安抚大家的情绪，“我们正在积极的对外沟通，请所有人保持安静。”“手机没有信号了……”一个女生绝望的叫喊起来，大家都掏出自己的手机查看，果然…“这可咋办…”大家都开始在私下低语。
他站起来，观察着这个车厢，所有人都抱成一团，在危难时刻，人类贪生怕死的性能又被激发出来了。他离开人群朝控制室的方向前进。
末班地铁人本来也就不多，每个车厢的人表情都各不相同，有人着急、有人淡定，一对情侣甚至当众开始表演…善和恶、好与坏都在此刻没有了界限。如果今天就是世界末日，法律和道德在这个世界还会管用吗？
末日就是人类最原始的野性，动物的本能和冲动的开关。
3
他越往前走感觉越怪异，前部车厢已经发生了一些变化，人类的身体变得奇怪起来，有些人长出了蜘蛛一样的腿、有些人的脸变成了大猩猩…
越往前时间的流速越快，再往前，人类都已经衰老了，全都是一副一副的老骨架，一张皱巴巴的皮包裹着瘦小的身躯，而生命已经失去了印记。
他到了控制室，里面看不到任何人，他费劲打开了门，眼前看到的是“银河！？”，地铁在星星中行驶，漆黑的宇宙包围了一切，人只不过是一粒一粒的尘埃。
这是什么？地铁竟是星际列车？这一切地铁集团知道吗？他们再扮演什么角色？还是说…
一切都像是幻觉，他好像自己磕了某种东西，大量出现了幻觉…
4
地铁终于停了下来，他看到了一个站台，陌生的站台。站台冰冷的黑色，在地下伸向无限远，周围空洞而孤寂。
他忽然想到几个世纪以前有一个叫刘慈欣的人在一本不知名的小说中写道：有一堵墙，向上无限高，向下无限深，向左无限远，向右无限远。这堵墙是什么？
死亡。他感觉到了死亡，在这空荡的空间里，他渺小的可以忽略不计，黑色的站台像一座墓碑，这是宇宙的坟场。
忽然，眼前出现一堆绿色的小人，个子只有60公分左右，跟人类婴儿差不多大小，身体很矫健，他们背了一个瓶子在车厢里奔走，它们看见了他，不做任何表态，他们进去把里面的人抬出来。他看到同一个车厢坐在对面玩手机的女孩被两个小人抬着，抬到车站边，一个小人用一种吸管一样的工具伸到她的嘴巴里，吸管的另一头连在瓶子上。“啊，新鲜的嫉妒，这个能卖个好价钱。”一个小人陶醉的说道。“是啊，这么鲜嫩，我也想抽几口…”另一个小人说道。
“喂！”他鼓起勇气，“不管你们是什么人，这样做都是犯法的！”他上前试图阻止。
“哈哈哈哈，真可笑的人类，法律？人类的法律对我们是无效的。”一个小人讥讽的说道。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这是什么地方？”他喊道，然后把手抓住其中一个小人，奇怪的是他的手直接穿了过去，这个小人似乎不是一个实体，如果是实体，他应该能触摸到，他心头一冷，直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好像跟老婆吵完架，被老婆贬低的一无是处的那那种感觉。
这时一个小人走过来，他有点不一样，带了一顶可笑的帽子，帽子看起来脏兮兮的，像18世纪英国的绅士的高顶帽。它估计是一个头目。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上的车，但你—”它打量着这个男人，然后嘲笑道“但你不是我们的目标，我们要的是新鲜的嫉妒、欲望、冷漠、对金钱和权力的渴望…而你，这位先生，你没有欲望，如果有的话不知道睡觉算不算…”说完它干燥的笑了两声。
“你们从哪里来，要这些做什么？”
“宇宙是一个庞大的生态系统，地球只不过是一颗低级文明的行星，很多高级的文明把这些低级文明的生物当成食物供养着，并定期进行收割，而我们矮人星专门负责这件事情。我们是—”
“宇宙搬运工。”他淡淡的说道，他忽然想起自己老婆总是埋怨自己不够上进、不会赚钱、没有能力，他每次都是无欲无求的态度，好几次都让本来就岌岌可危的婚姻走到尽头，直到儿子出生情况才稍有好转，但是被老婆嘲讽已经压的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绿色小人怔怔的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头怪物，在这个宇宙坟场里面，他就是一个怪物。
“早在21世纪，A国发射了一个通讯器被高级文明截获，然后他们就发现了这个处于宇宙边缘的蓝色行星，真的很美，但是上面的生物更美。
于是高级文明便接触到了A国高层，在秘密会谈中，A国高层被精神控制了，然后依照高级文明的意愿在地球发动了病毒战，这个人在你们的历史上有个名字，好像叫什么普…好几个世纪过去了，活着的人开始往地下发展，地下铁开始在全国铺散开来，这些后来新建的地下铁可不是为了备战，而是为了方便我们寻找食物，现在各国领导都有我们安插的人，他们帮忙掩护，一切都是在为宇宙高级文明服务…”
原来所谓的高级文明也就是换一个地方杀戮罢了，他想起一本中古时期的书，里面讲道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时候有一个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二世，他在自己本土发扬民主、宪政、福利，大家都很拥拥护他，称他为圣明的君主。同时利奥波德也是非洲刚果的皇帝，在刚果他烧杀抢掠，把男人拉去做苦力，女人和孩子贩卖给各个国家做奴隶，他在刚果收敛了许多财富，光黄金就堆满了好几个房间…这恐怕就是高级。
在宇宙的时空里，地球只不过是一粒尘埃，而地球上的人类——只不过是别人的盘中餐、是他们嘴里吸食的D品。
这群小人把车上最后一个人搬下来，他们把有用的躯体打包放进一个小小的像书包一样的容器里，有一些成色好的可以成为别人家中的展览品，那些一般性的全都扔到车站下面，车站下面是虚无的黑暗。如果有地狱的话，这恐怕就是地狱吧。他想着。
5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现在外面的时空怕是以光年在计算，他还能回去吗？回去之后呢？家是否还存在？儿子此时恐怕都已经老去了吧……
他想了很久，一个人在这座冰冷的车站，四周死寂一般，有点像倒头了的婚姻。诶，他叹了口气。生活但愿还能继续。
他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应该不是死了，死人是不会做梦的。
他做梦了，梦到在另一个时时空，一个跟他长得很像的人在车站里等人，穿着整洁的衣服，精神抖擞，脸上带着开心的笑容，迎面走来的女孩，他有印象，黛西，只不过染了一缕绿色的头发，神情和动作，嘿，像极了。
这跟他很像的人看到她便走过去，不急不慢，好像他们有很多用不完的时间，他们拥抱，然后牵着走往外面走，但愿外面有晴朗的阳光、空气里有飘着薰衣草的清香。
6
急促的脚步声把他吵醒了，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地板上，周围围了一群人对他指指点点，“哎，你们看，他醒了。”一个人激动的说，大家围着他看，但是没有人上前帮他一下，这是熟悉的那个冷漠的世界。
“你自己可以吗？要不要叫救护车。”
“你看这个年轻人，身体肯定有毛病…”
“不会是什么传染病吧……”
这句话一出，大家都鄙夷的捂住了嘴，然后像看到一坨屎一样露出恶心的表情，紧接着大伙就散开了。
他一个人慢慢的起身，这是自己要下的车站，他掏出手机一看，39个未接电话，都是他老婆打来的，看来还是有人关心他的嘛。
他颤颤巍巍回了过去，对面的女声很不耐烦：“搞什么啊，死哪里去了，一晚上不回来，孩子不用养了？长本事了啊，电话都不接，我那么辛苦，照顾孩子是我一个人的事吗？家里人一个个都是不省心的，骗子一个，到现在工作都没落实好…”电话那头还在说，他已经听不见了，他开心的笑了笑，活着，难道不好吗？
这才是我的生活啊。他这样想着，然后朝出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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