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薇

一

满天繁星下，西风枯桐旁，他曾紧握我的手，用世上最温柔的声音对我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此生有你，我便再无遗憾”。

我是叶雨薇，在这个一直处于动荡的夏国生活了十八年，却并不知道真正的夏国是什么样子。每日遥看朝辰，闲观落日，偶听风雨，坐在这清泉飞瀑的池边雨亭，看着水中闲散的游鱼，冷眼淡漠看走过的仆人婢女，听他们敷衍的一句:“大小姐”只象征地点点头。

是的，我是这大夏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叶孟翔的长女，仆人婢女口中的大小姐。可是，我每天能做的事只能是在这座豪华的牢笼里和妹妹叶诗桐一起学习大家闺秀应有的东西: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接受别人羡慕的生活:锦衣玉食，富贵一生。在夜深人静时独饮属于我的寂寞。

清晨浓雾还未散去，我独自坐在亭中，看着这偌大的庭院，叹了口气，浅声低吟:“梦醒无尽思，东风匿何处？”心中却冲刺着这恼人的高墙院落，看着走的越来越近的人影，一时竟无语出神。

诗桐欢快的跑来，见我盯着她不语，大笑着在我耳边吼一声:“姐姐”。

我慌张的回神，又很快掩饰了我的慌乱，强扯出笑容，温柔道:“什么事，这么开心？”

诗桐的脸忽然泛红，掩饰不了的激动刺痛了我的心，我知道，他来了……

大厅里，他与父亲欢快地聊着，俊美的面容荡漾着笑意，我和诗桐走进来，他忙起身深深看我一眼，尽是温柔。我礼貌性地向他点了点头，便坐向对面。诗桐兴奋地拉着他的手道:“洛大哥，你来了。”

洛子萧，夏国最得意的镇远将军洛一鹏之子。他的才气早已成为夏国的传奇？

诗桐时常这样对我说:“姐姐，你知道吗？能认识洛大哥真好，有时我觉得，我们就像是命中注定的缘分，短短的十六年，我陪他走了六年，而且以后我会继续陪他走下去。你说，我是不是很幸运？”

我微笑点头，心早已冻成了冰，突然觉得如果能像诗桐那样没心没肺，多好！

黯然地走过曲幽的小径，穿过开了一地菊花的花园，越过那片假山，我寂寞地走着。月光下，我忽视了自己的影子与另一个影子瞬间的重合，直到他拉住我。

我惊异地抬头，便看见他微笑地看着我，道:“想什么，这么入神？”

这久违的笑容，像一缕阳光，照向我冰冷阴暗的心，竟有那么多的愉悦在里面。我笑道:“你为何在这里？没回去吗？”

他向往常一样撇了一下嘴，故意生气地不看我，叹了口气道:“丞相大人要留我在丞相府住一日，有人却狠心不见我，赶我离开，现在我心情很不好。”

我暗自好笑，嘴上却附和他道:“为何心情不好？”

他突然拥抱着我道:“因为你故意的疏远和无视我的存在，让我抓不住你的心，时常担心下一秒你是不是就会消失。而我，再也追寻不到你的踪影。”

我一阵心酸，这感觉我又何尝不了解。

在这偌大的叶府，我时常生活在小心谨慎里，因为我知道锦衣玉食都是暂时的，只要一不高兴，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轻易地将我所拥有的一切夺走，我一直都是叶府的一个过客，从来没有归属感。我只是一个被父亲捡回来的孩子。没有人理解，一个父母双亡、差点冻死在街头的女孩子，被好心的丞相领回家收做义女，享受着美好的一切时，为何这么的忧伤。

六岁那年的冬天，我随父母流落在京城街头的某个角落，时常被饥饿和寒冷包围着，那日子漫长的让人看不到尽头。我不是父母双亡，而是在某个寒冷的夜里，被刺骨的寒风叫醒时刚好听到我生身父母的对话:“再这样下去，我们都得冻死、饿死，不如将孩子卖了，给她留条活路，我们也可以挨过这个寒冬。”我从来不知道寒冬可以这么冷，冷得让人痛恨！

想办法逃离父母身边的我，就在那个冬天走进了这片看似天堂的地方。

七岁那年冬天，娘亲带着我和诗桐去白云寺上香时，借故将我遗在山中，只因我是来路不明的野丫头，却能和诗桐分享同样的父爱，我又一次被抛弃了。

可是，我就是那么幸运，因为我遇上了他——洛子萧。那个只比我大两岁的男孩儿，因为顽皮，与下人走散了。他看见我独自站在下山的路口默默地流泪，便走过来牵起了我的手，一边擦去我的眼泪，一边撇了撇嘴道:“你为什么在这里哭？”

“叶雨薇，你怎么可以哭的这么丑？”

“叶雨薇，不要哭了好不好？”

“叶雨薇，我牵着你，你不用怕，我一定带你回家。”

当我终于站在丞相府门前时，我看着他由着家人带离我的视线；我看见父亲一宿未眠熬的通红的眼；我看见娘亲似哭过的眼睛哀怨地穿过我的身体，直达我的心底；我甚至看见诗桐睡眼惺忪地盯着我问:“姐姐，你去了哪里？你出去玩儿为什么不叫上我？”

那个冬天渐渐远去的时候，我被人接到镇远将军府住了一段日子。诗桐因为和娘亲回到荆州外公家而错过了，她并不知道这些，所以她自然不知道，我已经在子萧的生命中走过了11年。

子萧见我半晌不答话，轻轻放开我，凝视了我良久，道:“你怎么啦？最近我见雨儿不回来，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所以今天匆匆拜访你家，你到底怎么了？”

雨儿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在白云寺救回的鸽子，是我们这么多年的信差。

我勉强收起悲伤的情绪，冲他笑道:“没什么事，就是最近一直陪着诗彤练琴，时间紧了些。”

“不要太累了，我会心疼。”他又抱紧了我。

我忽然低喃:“倘若时光倒流，我决意不会让你在六年前走进丞相府，遇上叶诗桐。”

六年前，我患了疾病，在家躺了一个多月。他知道后不放心，非要来叶府看我，就是那一次，诗桐与他相见，并且无可救药的爱上了他。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我时常患得患失，不知该如何处理我们之间的关系，让彼此都不受伤害。

满天繁星下，西风枯桐旁，他轻柔地一笑，用力握住我的手，用世上最温柔的声音对我说:“傻瓜，你何必去担心这些，我只一句话: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此生有你，我便再无遗憾。”

秋日清冷的月色中，听了他的话，我幸福地微笑。

二

白雪皑皑的白云寺，在我最痛恨的季节里，他愤怒地转身离去。我望着那消失在刺目的苍白里的背影，默然道:“因为在意，才会伤害。”

诗桐哭着跑来我的房间的时候，我睡意正浓。她窝在我的怀里肆意地哭泣。我却只能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说一些没用的话。

父亲知道娘亲最大的心愿便是将诗桐嫁给今年的新科状元。诗桐的心事娘亲最了解，而我的心思，只有父亲知道。娘亲在暗示子萧参加科举时，不懂得他为什么会拒绝，但是父亲知道。

父亲把我叫到书房时，曾对我说过:“薇儿，为父知道你的心思，也知道桐儿的心思。唉，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感情的事不能勉强，我看得出来你和子萧是两情相悦。你放心，有一天，为父一定将你风风光光地嫁给子萧。”

可是，诗桐不知道！

我在信中询问他为何不去参加科举，他轻描淡写只说不喜欢被宫廷束缚。

“那你的才情就这样被埋没？”

“万般才情，只愿与你共吟。我希望有一天我作诗，你抚琴，我填词，你浅唱。我们无拘无束地在一起，用不分离。”他总能这样轻而易举地说出让我憧憬甚至恨不得立刻与他朝夕相伴的话来。

娘亲将我叫去她房间的时候，诗桐刚刚在我的床上哭累睡着了。我轻轻地随侍奉娘亲的婢女离开房间，走过漫天飘雪的庭院，又下雪了！我重重一声叹息，走进娘亲的房间……

“娘。”我慢慢走向她福了福身。

她轻轻皱了皱眉，遣走所有的婢女，坐在桌子旁，慢慢品了一口茶，道:“雨薇，你知道吗？三天后就是科举考试，可是洛子萧不愿意参加科举考试。”

我低下头，掩饰眼里的惊慌，道:“我并不知晓子萧的想法，娘为何要对我说这些？”

她似乎生气了，冷冷地道:“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我黯然叹气，道:“娘是让我劝劝洛大哥吗？可是娘应该知道的，如果他不愿意，谁劝都没用的。”

她果然震怒了:“你没有去试，又怎会知道不行？你若执意去做，又怎会不行？雨薇，这十几年来，你想想诗桐是怎么对你的，这十几年来，我们叶府又是怎么对你的，现在是你妹妹在伤心，你就这样忍心看着？你怎么能真的把自己当成大小姐，得到的这么理所当然？”

我知道，每次在她解决不了问题的时候，都是我的错。我低声道:“你明知道妹妹会伤心，为何非要让她嫁给新科状元？”

“住嘴！”她愤怒地起身，一巴掌朝我打来。

我听到一声尖叫，便见诗桐冲了出来，一手扶住我，冲着娘亲大叫:“娘，你为什么要打姐姐！”

娘亲指了指诗桐，冲我吼道:“你看看，这就是诗桐，拼命地维护你，她能不能幸福就看你这个姐姐是不是像她对你一样对她了，你们走吧，我乏了。”

诗桐将我扶回房间，心疼地问我:“姐姐，疼吗？”

我微笑地朝她摇摇头，道:“你先回房休息吧，下雪了，我想去梅林看看。”

“姐姐……”诗桐急了。

“放心，我没事。”我说完，便不再理会她的关心，独自朝梅林走去。

我知道诗桐担心什么，寒冬的我，时常感到心疼，这病跟随了我十一年了。可是诗桐，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让我进退两难。

梅花在漫天的大雪里散着诱人的香气。我独自走到一棵红梅下，喃喃自语:“一年了，你好吗？以后会有一位比我好的女子陪你吟诗作对，相伴你一生”。

一年前，红梅树下，子萧对我说:“薇儿。你的才情让我自叹不如，我怎么会这么幸运能结识你，有你，我以后的人生怎么会孤单”。

我从来没有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