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昱没想到自己居然真的听了这个黄毛丫头的话,领着她来到了案发账房前。只不过为了避人耳目,他让她扮成随从小厮的模样。
粉妆玉砌却戴着小二帽的模样,颇有意思。
守门的是官府的人,威武严苛,面似阎罗。
见是钟昱前来,陡然毕恭毕敬。丞相之子,自然不敢冒犯。
“二位官爷辛苦,深夜寒凉,我让厨房备了些薄酒宵夜,供官爷驱寒休憩稍许。”钟昱说罢,随从小厮立马上前递去提盒。
右官差听罢两眼放光正要接手,左官差即刻轻咳一声,作势阻止。“多谢大公子抬爱,只是当值之时不宜饮酒。不知公子有何吩咐?”
行啊,这位差爷够拎得清的。月瑶心里犯了嘀咕。“不喝酒也行啊,吃些点心吃些点心。”月瑶忍不住说。在勾栏经历得多,知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一处世圣经。
左官差讶异,什么时候轮到小厮抢在主子前面说话了。转眼看钟昱,倒还是清风拂面毫不在意的样子。
“见笑了。实不相瞒,我是受父亲所托,他要我再进账房看个究竟”钟昱道。
这么直接。有个厉害的爹爹果然底气十足。月瑶心里羡慕啊。
左官差像是思考了一下,迟疑道:“只是知府大人有交代,不准任何人私进账房。”
“那好,我这就回去跟家父交代。”钟昱利落转身,月瑶都没反应过来。
“公子且慢,知府大人只是交代不准私入,但陪同进入应该是可以的。”左官差立马唤回钟昱。
这官爷有前途啊,月瑶心里忍不住佩服。
“六儿,你跟着大公子进账房吧。”左官差发话。
“我?为什么是我不是你?”另位官爷应。
月瑶见左官爷对这位做了数钱的手势,这位爷立马回:“那行,我去就我去。你留点儿酒肉我,别都吃了啊。”
月瑶这才得以进入账房。师傅的尸体已被搬到衙门的验尸房。其实搬了也没啥,她已经知道伤口在头部,为利器所伤。只是这个利器到底是什么呢?又在哪?
昨晚我约是亥时与师傅告别,师傅也一直有在二更睡前喝酒的习惯,那么师傅就是在二更至今早卯时(被发现尸体的时间)内被陷害的。那凶手应该在昨日凌晨某个时间跟师傅见过…值更说昨夜无闲杂人等靠近,今早知府又派人守着钟府,无非必要不能进出,进出必登记,那么可以推断凶手还在府内,凶器应该还没被运出府内…
钟昱环视这死过人的账房,微弱的油灯照着朱红的柜子上暗影交错,令人发怵。这姑娘为何如此津津有味?
月瑶提着提灯把屋子的每个角落都照了一遍,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白天衙门的人都看过了,这不是跟白天的一样吗,还能看出花来?”跟着进来的差爷不耐烦地说。
月瑶又来到师傅最常待的书案前,想起他事无巨细、毫无保留地教自己的样子,悲从心生。以后再也听不到他的算盘声了。
等等,这个砚台的呈色怎会如此崭新。师傅用的方形砚台已跟随他多年,表面早已包浆,不似眼前这个简直崭新如初。
月瑶拿出手帕包着砚台的边翻过面,果然….
师傅一直用的那个砚台背面刻有一朵菊花,他远在老家的老婆名字里带个菊字,师傅之前特地跟她炫耀过一番,说砚台是妻子用织布换来的钱给他买的第一个手信,那时他还是个备考的穷书生。砚台已跟着他很多很多年了。月瑶尤记得当时被狠狠塞狗粮的感觉。
这个凶手挺聪明的,换了个几乎一模一样的方砚台,但是包了浆的旧砚台是怎么都模仿不了的,况且那里还有师傅作的独一无二的记号。
凶器就是砚台了。
居然用师傅最珍视之物杀了他。不可饶恕。
月瑶轻轻地放下砚台,紧紧地握紧手帕。
一定要把这凶手揪出来....凶手是府里人…师傅平时跟谁有过节…他待人处世低调,也没见他嘀咕过谁…师傅平时管账,会不会跟账有关…跟账有关的人…
月瑶脑子里无数个想法像走马灯似的闪过。
提灯与油灯的光,照得月瑶的脸庞连绒毛都清晰可见,她侧颜五官圆润娇俏,浓密的睫毛上泛着白色的光点,仿佛搭着细雪。一双眸子定睛凝神,似乎陷入沉思。她的眼珠子很大,但颜色很浅,像是褐色。钟昱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眼睛,他好奇为什么会有这样特别的眼睛,也好奇现在的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这个小厮看完了没有,都说了,白天知府大人里外上下翻遍了,钱财什么的也好好地呆在钱箱里,分文没少。是自杀自杀。”差爷没好气地说,他本来还想加一句“你就别浪费时间再找了。”但是看着钟昱还是满宠着这个到处乱翻的小厮的,就把这话咽了下去。
当差爷这么多年,见过大把不接受自己亲朋自杀的案子,他能理解。
反正也是自杀,他翻就翻吧,白忙活而已。
“咕~~~”
实在想不到打破这寂静的是差爷的肠鸣。真是月黑星稀也掩饰不了的尴尬。
“咳咳,小岳子,我们该走了。”钟昱发话。
月瑶回过神,转头看着钟昱。
“说。”钟昱有点受不了这个眼神。
“我想带走账本看一下。”月瑶也知道这个请求很无理,“可以吗?”
钟昱的视线下,那双浅色的眸子晶莹剔透,仿佛琥珀色的宝石。
“带走带走带走,只不过明日辰时知府大人来之前要还回来。”差爷实在是饿得不行,生怕不许了这个小厮,他得呆在这里看完这些账本不可。估计他要呆的话,这位大公子也是应允的,那到时候受难的就是差爷他自己。看着他两这氤氲的气氛,没想到钟府大公子还有那种嗜好。估计平时宠得很咧。
出了账房,走过通廊转角,钟昱停下步子:“拿来。”
月瑶一时没反应过来,撞了个趔趄。
“包袱太重,你走得太慢。给我。”
月瑶这才明白,他是想帮他拿装账本的包袱。这怎么使得。
“小的这样背一定不慢。”说着,月瑶把包袱放在地上,从中间破成两半,忽然一甩,像褡裢一样把包袱搭在肩上。因为太重,还被甩得趔趄了一下,幸好站稳。
值更走过。钟昱也不好再说再做什么。
“你是跟别人一起住下房的吧,不方便看账本,你今晚就去我那里看吧。”钟昱说。
实不相瞒,月瑶还在想着这晚是不是得呆在茅房里面看账本了,大公子这么说的话,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小的遵命。”
进了钟昱的竹园,凝秀还守在中堂前,见主子近来,赶紧迎上前去。要不是主力下令不让任何人随从,她定是要跟着去的。
“你先领她去书房。她今晚呆那。”钟昱停了下,“你帮她拿下包袱。”
“是,主子。”凝秀白眼都翻到天上去了。
呵,不乐意那我偏要。月瑶赶紧把包袱卸下,哎哟一下,用手轻锤了几下自己酸痛的肩膀,刚才委屈它了。
就是不帮这个姐姐。嘿嘿,她只觉得逗这漂亮姐姐挺好玩儿的。
书房就在钟昱的睡房旁边。临走时,凝秀还不忘叮嘱月瑶:“你睡觉什么的,动静小点儿,公子易醒。”
这下轮到月瑶想翻白眼了,睡觉还能有什么动静?况且她是来看账本的,又不是来睡觉的。“遵命!对了凝秀姐姐,能帮我多备些灯油吗?今晚我得把这些书都看了。”
“没有!”
“那好的,要是灯油尽了我再去找大公子,是他交待我今晚务必把这些都看了。”月瑶可不怕。
“别!我拿给你。”凑近了,凝秀才看清这小厮竟是月瑶那丫头。刚才满眼都是钟昱,没正眼瞧过她。主子是怎么了,怎么老是跟这丫头牵扯不清。
急忙找来灯油给月瑶,又赶紧跑去钟昱睡房侍寝。
“我去爹爹那请安,你没什么事就先睡吧。”钟昱早已换好了外衫,准备出发。
“是,主子。”
凝秀不可谓不失落,这一天了,她都没能跟主子说上几句话,想多陪陪他,他倒好,总是把自己支开。
叫她睡,她怎么睡得着。
主子喜静,竹园就没几个丫鬟。又碍于她竹园一等大丫鬟的身份,跟其他下人们的关系也不亲呢。
她只是按规矩说话办事罢了,是他们不跟自己亲近的。
“咯吱~”
开门声吓了月瑶一跳,原来是凝秀姐。看凝秀这个样子,不会是找她诉衷肠来的吧,她可没时间。
在勾栏呆的那几年可不是白呆,勾栏的姐姐们受了情伤,也似她现在这般蔫蔫的模样。
“咳咳,你在看什么呀,要不要我帮帮你,虽然我不识字。”凝秀是实在想找人说话。
呵呵,这可不兴帮看。
“我,我在看…”月瑶还没想好说什么。凝秀已经凑过来。
“哟,这不是账本吗?虽然我不认字,也知道这是….”月瑶忽然捂住凝秀的嘴巴,另只手食指放在嘴唇间做了个“嘘”的姿势。
“这是主子秘密叫我办的事,现在只有他、你我知道,千万不能把这事说出去,知道吗?”接着,月瑶又把手横在脖子间抹了两下。要是凝秀大嘴巴把这事说出去,那就糟了。
凝秀被唬得只能拼命点头,不敢说半个字。这可是主子的秘密!
月瑶慢慢松开捂住嘴的手,见凝秀真还挺老实,放下心来“好了,凝秀姐,你能帮我找个算盘来吗?”
凝秀依然拼命点头,不敢支声。
月瑶有点好笑,好想对她说,还是能好好呼吸的。
那边厢,钟昱已经来到钟老爷的中堂前。钟老爷对昨日钟府发生的命案,不可能不听说。只是今日一早就被皇上召至宫中,商议南方水患的应对之策,左右丞相两方势力一如往常争论不休,逾酉时他方能回府,早已身心疲惫。
“爹爹,对于昨日钟府命案一事请全权交予孩儿处置,孩儿定能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钟昱恭敬而坚定地说。
这也是钟丞想要的回复。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