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 清明 赵长春

赵长春二十四节气系列小说       清明      赵长春

判断窑货品质好的标准之一是色蓝，所以用来形容天空颜色的词中有“瓦蓝”一说。要是一窑货出来，砖红瓦不蓝，颜色斑斑驳驳，那这窑货基本上就卖不出去了。

    所以，当年袁店河上下的窑头最忌讳“红”字，包括对炭火的颜色也不要说，就说“这火烧得真好”。火，货，同音，一窑砖瓦烧成蓝汪汪的色，就是能出手的好“货”。讲究。

可是，杨连苫对“红窑”一直好奇：咋叫“红窑”呢？

 “红窑”，远离村子紧靠袁店河畔，掩蔽在深厚的杨柳林子里。百十年了，阴得慌，瘆人！怕孩子们跑远，大人就吓唬说，“可不敢到红窑去，里头有妖精、狼扒子……”

杨连苫就是被“红窑”的说法吓大的，可他总往那里去，从小到现在。

他去“红窑”是因为喜欢放羊。小学刚毕业，杨连苫就放羊了。羊把近处的草啃得只有根了，杨连苫就往树林深处去。“红窑”那里草深厚肥实。起初，杨连苫站在远处。后来，他随羊们靠近了“红窑”。窑洞的基本框架还在，顶口如井，窑内坍塌着堆堆砖瓦，一两棵从窑顶上长出的树，沿着窑壁盘下来，粗根紧抠着窑底的砖瓦，就像是从那里长上来的！一阵风来，杨连苫头顶和背部上一阵凉意，他就赶紧离开！

咋叫“红窑”呢？谁都想烧出蓝汪汪的砖瓦呀！

后来，因为一次暴雨，杨连苫跟着羊们进了窑洞底部。羊们跳来跳去，努力去吃树根上长出的黄嫩树叶，蹬蹋了砖，冲起一股破旧的尘气……杨连苫在羊们的围拢中壮着胆，整理着窑底的那一大堆碎砖烂瓦。几天后，他发现了一件皮包，包的正中有颗五星，褐色。包内有个牛皮袋，包裹着几张纸。他小心地揭开，竟是“烈士证”，由中国人民解放军西南军区第二野战军司令员贺龙、政委邓小平签发于1951年！

杨连苫数了数，九份！

杨连苫小心翼翼地把这些东西带回了村。他抑制不住兴奋给老校长看，“这些老物件从‘红窑’里出的，一定值钱。比毛主席像章值钱吧？”他问起了“红窑”。

老校长刚看完北京奥运会开幕式，眼睛一亮，长寿眉一挑，“啊呀，我当年还组织过学生去扫墓……说是埋着参加过红军的解放军，老家就是咱南阳的。回来执行啥任务，骑着马带着枪，天晚了，就住在窑里，谁知道早被罗汉山上的‘杆儿’瞄上了。杆儿’就是土匪，图他的马和枪，把他祸害了……推了窑，埋了人，那时刚解放……这都快六十年了！现在谁还管这事呀？都忘完了！”

老校长很激动，“这是烈士证啊！两联连存，看来还没有被送到烈士的家。他们家人还不知道人是死是活呢！”

走在村街的星光下，杨连苫突然想哭，为那些牺牲的人。一二十岁参军走了，直到今天，还在“回家”的路上！快六十年了呀！杨连苫下定了一个决心：送烈士们回家！赵明山，齐华针，方长如……我“送”你们回家！

这批烈士都是南阳县人。顺着袁店河下走，赵河唐河白河，就到南阳县境内了，不远也不近。说走就走，放着羊去，沿河有的是草和水；我一个大活人咋着也能找碗饭吃！

杨连苫就出发了，直到种麦时进村吓人一跳！“你咋瘦成这了呀？”杨连苫嘿嘿一笑，“没有瘦，我更结实了！羊们更肥实了！”果然，羊们肥了，并且多了八九只。可是，他没有送出一个“烈士证”。从解放到现在，地名改了好几次了，区，保，公社，村，大队，合并，拆分，还有这些烈士们的大名小名谐音啥的，实在不好找！

种罢麦，杨连苫和他的羊们又出发了。回来过年时，他随身的小本本上记着不少人名和地名。“等开春了，草出来了，我还出去，一定能找到！”

麦子青青。河水泛波。杏花粉。李花白。桃花红。清明节，杨连苫找到了赵明山的家。他赶着羊进村时，全村人在村口迎接。有风吹来，细雨纷披。赵明山的侄子跪着接过了烈士证：“大伯，爷和奶等你一辈子呀”！

又一年，杨连苫“送回去”了两个烈士：单华荣，张文武。

再一年，杨连苫“送回去”了三个烈士：王清生，方长如，丁炳福……

在这样的奔走中，杨连苫放着他的羊，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走。他按着节气来计算时间，半月一个节气半月一个节气，真快！

立春。雨水。惊蛰。春分。清明又来了，在“红窑”前，杨连苫倒下一碗“袁店黄”，“您放心，您的任务我完成！我一定把送烈士们都回家！”

杨连苫又倒了一碗酒，“可是，您是谁？您家在哪里？”

风掠过窑前的草和树，呼呼响。

杨连苫一挥鞭子，就又出发了。一只又一只，羊们跟着他，走得很整齐。

一群戴着红领巾的少先队员，齐刷刷地举起了手，向着“红窑”，向着杨连苫，敬礼！

附：根据河南日报2013年3月27日《让烈士回“家”》改写。原文主人公杨连山为社旗县李店镇薛庄村人，南阳市十四中学高级语文教师，1962年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