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皇上,承乾宫那边传来的消息,董贵妃的病情又严重了!”
听见这话,福临立刻丢掉了手中的奏折,他焦虑地吩咐道:“快,摆驾承乾宫!”
福临心急如焚地来到了承乾宫。
看见皇帝前来,董贵妃就要起身接驾。
“爱妃,快躺下歇着,就不要起来了!”
福临将董贵妃小心翼翼地扶在了靠枕上,他端过参汤,轻轻地吹了一口气,然后用勺将汤汁送入董贵妃的口中。
看着面色苍白,气血暗淡的董贵妃,福临心中如有刀割,阵痛不已!
“爱妃,你我已经好多天没有在一起说话了,是朕对不住你啊!”
“皇上日理万机,公务繁忙,却还能抽出时间来承乾宫,妾身已经很知足了,何谈对不住之说呢?”董贵妃微微一笑说着。
“爱妃,朕不能没有你,你一定要好起来,陪着朕走下去!”
此时,福临说话的语气有了些许哽咽。
或许,在王宫贵族及文武百官面前,他是九五至尊的皇帝,威严牢牢不可撼动。
可是在她面前,福临的感情是纯粹的,敏感的,曾几何时,他在承乾宫无不是开心了就笑,累了就躺着,难过了就悲伤流泪。
他和董贵妃,是心灵之间的相互相持,这是一种无法用言语诉说的默契,更是灵魂深处的彼此交融。
忆往昔多少岁月!
然苍天无情,董贵妃芳华年龄便身染重病,这对福临来说无异是极其沉重的打击。
福临将董贵妃拥入怀中,默默流下了眼泪。
即位之初,京城内外变故丛生,朝堂之上虎狼环伺,他与母后整日里过着委曲求全,朝不保夕的日子。
尚未亲政,便碰上南明残余势力死灰复燃,在江南一带兴风作浪,摄政王多尔衮随即调集大批清军平叛,遭遇了顽强抵抗,血案一触即发。
曾经扬州十日不停刀,嘉定城周而复始遭屠戮三次。
伏尸百万,流血成海,真个是人间地狱。
虽说,当时处理事务的是摄政王多尔衮,可他福临是大清国的皇帝啊,怎会逃脱得了干系呢?将来史书一笔,他必将以暴露杀戮遭世人唾骂。
亲政以后,他将摄政王多尔衮残忍处死,一方面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再者,也为自己和母后出口气,那么多年来,他们母子二人一直生活在多尔衮把持朝政的阴影里。
所以亲政之后,扫却阴霾就是他要干的第一件事。
处死多尔衮之后,福临给了汉人一些实实在在的好处,他渴望满汉一家,互通文化,借以巩固大清的统治。
虽然取得了一定进展,然而南明复辟力量依然活跃,让大清统一天下的步伐步履维艰。
他身居京城,处理着一堆又一堆的奏折,各地的洪涝,疫情,兵戈,无不让他焦头烂额。
这时,他又一次想起了摄政王多尔衮,虽然多尔衮做事手段残忍,但不得不承认多尔衮的却是一个能干之才。
再者,没有他,就没有自己的皇位,他和母后也就活不到今天。
虽不合人伦,但多尔衮是真心爱母后的,处死多尔衮的那一天,福临无比清楚,母后的心在滴血,可是,一人之与满朝公卿,乃至天下百姓,孰轻孰重?
那是多难得抉择啊!
多尔衮负尽天下,唯独不负母后,母后不负天下,却唯独负了多尔衮。
母后无数次在深夜里惊醒,她抚摸着多尔衮的从前的那柄战刀,总是想起他金戈铁马,驰骋疆场的英姿。
每逢此时,无不是痛哭流涕,身处政治漩涡中的女人,早已经不是那个天真无邪的大玉儿了。
多尔衮的死,是为了缓和满汉矛盾,更是为了大清的统治,为那些铁帽子王爷做替罪羊罢了。
风风雨雨,桑田沧海,福临感觉做一个皇帝真的是太难了,这其间,做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情,欠了多少血债啊!
2.
那年她十五岁,入京被选中秀女,前前后后,她和福临的爱情可谓是一波三折,但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数年之后,福临册立她为贵妃,居住承乾宫。
董贵妃是一个极其富有智慧和耐心的女人,多年来,她以自己的脉脉温情,化解了福临心头的多少寒冰啊!
虽然说皇帝的威严是无与伦比的,然而皇帝也是人,也是有感情的,福临的感情,只有董贵妃的心可以承载。
“皇上,妾身自知命不久矣,往后不能再陪着皇上了!”董贵妃说着,一行清泪挂在眼角。
“朕已经物色天下最好的太医为你治病,爱妃的病情一定会好转的!”
董贵妃低声说道,“妾身有一个心愿,还望皇上允准!”
“无论什么心愿,爱妃但说便是!”
“妾身想听一段佛音,皇上!”
“朕答应你!”福临二话不说就转身吩咐侍卫:“传旨,命京城寺院的和尚立刻进宫,延误者立斩不赦!”
太祖爷严令和尚进宫,以防僧侣之祸,可福临此时全然管不了那么多。
京城有名的行森禅师随即带着众弟子应召入宫,一时间承乾宫里佛音袅袅,诵经声不绝入耳。
福临陪着董贵妃听入了迷,这经久不绝的佛音,让福临干涸的内心得到了一点难得的滋润。
“皇上,以后想念臣妾了,便听听佛音,就当是臣妾陪着皇上吧!”
董贵妃说着,福临早已是泪流满面。
她没能忍住病痛的折磨,突然昏迷了过去。
“快传旨太医!”福临急坏了,大喊着。
第二天晚上,一则噩耗传入乾清殿,董贵妃病逝于承乾宫。
福临听闻消息,感觉自己的世界仿佛崩塌了一般,眼前一片黑暗,他连忙撇下公务,顾不得乘坐轿辇,一路冲到承乾宫,却只看到董贵妃已经冰冷的身体。
“你们这些没用的奴才!”福临怒火中烧,他拨出侍卫的刀,就要去砍太医,吓得太医匍匐在地,一个劲地叩头求饶。
就在一刹那,福临停手了,想董贵妃在世前,心地多么的善良,甚至于怜惜一只蚂蚁的生命,若今日自己如此犯傻,董贵妃在天有灵,定然会伤心的。
无可奈何花落去3.
因复明势力从中作梗,清军所到之处皆遭遇顽强抵抗,发生了累累血案,军民死伤者不计其数。
皇帝一纸诏书,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福临本不想杀戮,奈何大清统一天下的进程不能停歇,他总不能带着满蒙八旗重新回到大草原去放牧吧?
那样做,只是背弃祖宗,抛弃江山社稷,所以,他只有前行的道路,绝不能后退,退后一步就是粉身碎骨。
董贵妃在世前,纵然千难万险,福临都没有丧失继续走下去的勇气,至少自己的心不会冰凉。
以前,处理政务完毕已是深夜,心力交瘁的福临来到承乾宫,卧倒在董贵妃的膝前,说着只有两个人才会懂的知心话,不觉间压力消散了,心结也渐渐打开了。
如今董贵妃有了,万般折磨皆压在福临一人的身上,他身心俱疲之时,连一个可以倾诉的人都没有。
满朝文武百官?那群人见风使舵,满腹算计,满口人话鬼语连篇累牍,给自己不找麻烦就谢天谢地了,谈何排忧解难。
朝堂之上,心志坚定,刚正不阿的官员不能说没有,可那些人心里,装的不是黎民百姓,就是他们自己的荣誉名声。
母后?自己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很难再见到母后了,自己是吃着奶妈的奶水长大的,生活起居都是专人打理,与母后的联系少之又少。
母后当然爱自己,但那种爱太累了,她从科尔沁大草原的一个柔弱女子变为如今的女政治家,只相信强权和能力。
当年,她迫于朝堂上的压力,批准了将昔日情人摄政王多尔衮一家满门抄斩,将多尔衮残忍处死的旨意。
母后为了他这个儿子,感情,荣誉,什么都可以牺牲,她为自己安安稳稳当皇帝,费尽心力扫清了障碍,可福临开始变得有点怕她了!
她只关心福临是否能成为一个有作为的皇帝,就像太祖爷努尔哈赤和先皇皇太极一般雄才大略,可从不关心他累不累,需不需要歇息。
茫茫人海,哪有一人诚心诚意为他这个皇帝着想呢?除了生前的董贵妃,谁能与他知冷知热呢,谁会关心他的饭量几何,关心他累不累,问他心里所为何事难过?
卿已远去,流星划破苍茫星河。
曾几何时,花前月下,今年今日,阴阳两隔,这天涯海角,总是时光老了相思碎,我该去往何处,来寻觅那夜夜有你的月圆呢?
花朝月夜,转眼变成指间沙4.
往后,行森禅师成了福临的常客,一来二去他也明了,董贵妃的离去,是活生生斩断了皇帝的精神支柱!
在行森禅师看来,福临本心纯朴善良,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屠戮了无数生灵,他有着造福黎民苍生的心志,却丧失了统筹天下的能力和雄心。
此时他没有前行的体力精魄,也没有后退的勇气,进退不得,左右为难,已经到了心力极度交瘁的地步。
行森禅师记得,那天福临离开后,董贵妃对自己说过的一番话。
福临无数次在梦中惊醒,似噩梦缠身一般,他无时无刻不在为手上的累累血债而自责悔恨,虽称九五至尊,然则他的内心早已经是千疮百孔。
权力不是呼风唤雨的手段,而是皇帝肩上的责任,一个真正累了的男人,权力更是成为了他的负担,皇帝的宝座,此刻对于他就是一个梦魇。
想到此处,行森禅师叹了一口气,世人皆云,知心人莫过于枕边人,知皇帝者,非董贵妃一人莫属,董贵妃的离世,无异是压垮福临精神世界的最后一块石头啊!
5.
福临:“大师,朕要出家,往后余生,只愿在青灯古佛旁,做佛前一名弟子,为死去的苍生超度!”
对于福临的决定,行森禅师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惊奇。
他知晓,这紫禁城的层层宫阙,在赋予福临权力的同时,也深深锁住了他的心,或许,青山绿水,自在逍遥才是他往后余生的最好陪伴!
行森禅师决定为福临超度,佛度世间有缘人,给身负悔过之心的人一个赎罪的机会,再者说,如今战乱不绝,朝廷欠了民间多少血债,超度福临,也算是一桩善事吧。
行森禅师清楚,为福临超度,必定杀机四伏,危险重重。
但这是佛法的真谛,为了守护它,即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一时间,皇帝出家的消息闹得沸沸扬扬,不少大臣拼死力谏。
福临的母后,孝庄太后更是找到寺院的方丈,要让方丈出面劝阻行森禅师,以撤销对福临的超度。
面对重重压力,行森禅师始终不改初心,毅然决然选择超度福临。
如今宫城内外传言道,说董贵妃是红颜祸水,说他行森禅师是妖僧,然世人皆不懂福临。
如今福临只问青灯古佛,不问朝堂政事,既然自己不能处理当前事务,就将原原本本的权力交给一个更有作为的皇帝,从始至终,僧侣乱政纯属子虚乌有。
众僧惧怕孝庄,惧怕政权威严。
然则,行森胸中的佛法是不可撼动的,最终,行森被寺院判处圆寂的刑罚。
此时福临已经是一介僧侣,无论如何都救不了行森禅师,如果要救他,就要放弃出家念头,向母后认错,重新做回皇帝。
行森向福临摇摇头,转身,他微微一笑。
那一刻,行森选择用自己的生命去守护佛法的真谛,哪怕是落得个灰飞烟灭的结局。
最终,行森坦然走向了那堆柴火,在烈火中诀别了这个世界。
福临成为了一个出家人,每日里青灯古佛作陪,苍山秀水为伴。
青山隐隐,绿水迢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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