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

“慢点走，慢点走，我赶不上你啦。”远处放学的夕阳和墙边的标语衬映下，一个孩子笑着，跳着，渐渐把大人的话语甩在身后。

“这次中考考的不错，回去给你奖励一个大鸡腿。”还是那片夕阳和标语，一个孩子挽着大人的手，在青春期的躁动下难得地心平气和地诉说自己在学校生活的点点滴滴。

“去那么远，你阿，就自己一个人了，要照顾好自己阿，记得不记得？”站台上，当年的小孩已经长成高大壮实的汉子，沉稳地和当年的大人挥手告别，义无反顾。

“……”当年的大人如今的老人站在那片夕阳和标语墙下思索了一会，似乎在等待着寻找着什么。镜头的另一边，当年的小孩如今的大人从站台走出，举目四望，也在寻找着东西。二者沉默无言，所寻之物更是相异。

有一天，曾经的大人一个呆在家里，突然她听到电话声响，有些激动，交谈了一会，声调低落了一会又刻意抬回了往常的水平：“……我跟你云姨出去玩去了，我们还一起排舞呢，挺忙的……没问题，没问题，挺好的……我啊，吃得饱，睡得香，一天忙到晚……没有，哪里会闷呢，那么多朋友……你放心，你爸爸……你爸爸没在，他出去排节目去了……没……没事儿，没事儿，挺好，没有事儿的，你放心吧。你啊，好好工作啊，不要担心我们俩，你忙啊，就挂了吧……嘟”看着茶几玻璃板下压着的小孩子的照片，想和自己说点什么，却半天说不出话来。这时，她看起来像一座活着的坟。那天老俩口的晚餐是饺子，包好的饺子和锅放在桌上。聊会天，看电视，吃饺子。他们聊得很久，看得眼困，吃得很慢。等吃饱了，也该睡觉了，一晚上终于过去了。

有一天，已经过了餐桌上有鸡就一定能吃到鸡腿的年龄的人，少有地收到了当年的大人打给他的一个电话，只是声音有点不自然：“……嗯，嗯……好好好。……没事儿，我还有挺多钱用呢。先这样，我手头上还有事，挂了啊。”说到这里他有点想笑，小时候他总是骗爸妈自己没钱了，现在他骗他们自己还有钱。然后他好像被什么巨大的物体压迫着，重重地倒在椅子上，头颅低垂，头发在房内热流的吹拂下微微摆动。他一动不动，如同长眠一般。

过了很久，当年的大人已经远去了，他也有了小孩。这天，他去接小孩放学，也是在一个夕阳和标语下，只不过不是他小时候的夕阳和标语了。他看到了小孩们蹒跚着，紧趋着跑出来，他们看起来很高兴，大约是有种暂时挣脱牢笼的兴奋吧。那是人类最原始地对于自由的渴求。他的小孩也出现了，跑着，跳着，渐渐把大人甩在身后，喊着：“老爹，快跟上。”他很自然地说道：“慢点，慢点，等等我。”他跟了上去。

他很久没有以小步紧跑的姿态去迎接一个人的那种快乐了。有多久了？久到他自己都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