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大自主招生的笔试,元月3号早上8点开始。苏小澈2号晚上11点多才到家,累得不行,就没去上早自习。
可巧苏小澈所在的考场,就是19班和高四班之间的那个空教室。苏小澈走到班门口,门里忽然涌出二三十人,都是要参加考试的。苏小澈自然地混入了这支庞大的队伍。
拓跋涛看见了,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在教室里一个劲地叹气:一下去了半个班,这一上午啊!只能上自习了……应该全都能考过吧?
然后,在接下来的两个半小时里,苏小澈经历了生平最波澜壮阔的一场考试。
从走进考场开始,苏小澈就感觉到,好像有哪里不对劲。苏小澈找到自己的考位坐下,环顾四周,几乎都是班上的同学。在这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环境里,苏小澈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这种奇异的感觉,让苏小澈坐立不安。
苏小澈看见,讲台上的那个女老师,将一沓试卷分成几沓,给了第一排。白色的试卷从前往后流畅地传递着,如几行渐次开放的花。
苏小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考场的门——那是一扇浅黄色的木门。门上贴着一张表格。那是考生名单,上面有姓名、考号,没有班级,没有……
没有任何能证明这是文科考场的信息!
试卷发完了。一套八张,拿在手里足有一叠。卷首一行黑体字格外醒目:
珞珈科学文化冬令营(综合测试)
果然。苏小澈长出一口气。刚才的那种不适感,和很久以前的那个梦,何其相似。
不过,现实比梦境还是要好太多了:文理一卷制,语文、数学、英语各60分,综合120分。九门学科一门不落,还要加上几道逻辑推理,共计300分——选择题70道210分,语数外6道大题90分。
苏小澈没做几个题,头就开始发晕,看到物理,更是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靠着高一那点可怜的基础,苏小澈连蒙带猜,做着做着就趴了下来。
苏小澈是晕车了。昨晚在火车上,苏小澈的座位是反向的,看书听歌不晕,睡了一夜也不晕,非要等到上了考场,才晕个天翻地覆。所以,该来的总会来,还真让西先生说中了。
苏小澈趴在桌上,止不住地心慌,就像心里有个皮球在蹦。窗子歪七扭八,门是一个漩涡,桌子在海浪上颠簸。这一浪,比以往的任何一浪,都要浪得多。浪里白条苏小澈,一如既往地被拍死在了沙滩上。
反正,会做的不会做的,都做完了。中午放学后,苏小澈还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兴高采烈地跟着二老登上了昭明台,参观了市博物馆,假装自己没有任何不舒服。
然而,第二天早上,苏小澈还是起晚了。苏小澈懒得再吵,就那么懒洋洋地去上学了,走到班门口也不喊“报告”,大摇大摆地就进去了。
苏小澈直勾勾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撂下了书包。讲台上的拓跋涛,眼睁睁地看着苏小澈坐下,才回过神来,凶道:“出去。”
苏小澈兀自整理着桌面,好像没听见一样。拓跋涛压了压怒火,又道:“刚才迟到的同学,请出去。”
花朵们也眼睁睁地看着,苏小澈把书本文具依次摆放整齐后,才轻轻地扶了一下桌角,撑起身子就往外走,也没看拓跋涛一眼,出了门就转身站定了。
拓跋涛忙踱步下了讲台,也走到了门外。
“我让你先出去,你为什么不出去?咋回事儿?不是说你的?迟到了还敢横冲直撞,目无师长!这不是你们家,更不是韭菜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岂有此理!”
拓跋涛发射了一连串的低音炮。苏小澈一直低着头,照单全收。
拓跋涛训着训着,就训不下去了,给了苏小澈一个台阶:“有什么理由,可以陈述,你说,你有什么理由?”
“没有理由。”苏小澈实话实说。
“什么?没有理由!没有理由你就可以横冲直撞了?”拓跋涛哭笑不得:苏澈啊苏澈,给你个台阶你怎么都不会下呢,心眼这么实,将来可是要吃大亏的啊!
苏小澈抬头看了拓跋涛一眼。如果苏小澈真的横冲直撞了,反而不会迟到。苏小澈上到二楼时,铃都还没打,身后却忽然涌出了千军万马,有19班的也有高四班的,推推搡搡,横冲直撞。苏小澈懒洋洋地跟在后面,等所有人都进了教室,铃也落了。就只剩了一个迟到的苏小澈,在拓跋涛的眼皮子底下横冲直撞。
可这是理由吗?这不是理由。苏小澈可以想见,如果解释了这么一大堆,又会换来拓跋涛的没完没了:“那别人怎么就没有……?别人怎么就……?”
当然是因为别人没有西先生和湘夫人这样的父母呀。这就更不是理由了。
只这一眼,拓跋涛看见了苏小澈脸上的疲惫。拓跋涛哑口无言,只得摆了摆手,咕哝道:“去吧,进去吧进去吧。”
吃过早饭,苏小澈的桌边围了一圈人。秦以墨好奇地问:“最后是谁向谁屈服了?”
苏小澈尴尬道:“肯定是他向我屈服了呀,不然我怎么进来的?”
江心秋一脸嫌弃,道:“其实,他在你来之前就发过一次火了……谁让你非去当那个戚继光?”
苏小澈想:戚继光?好像不是戚继光,黄继光吧?那戚继光是……
吴月瑶及时地冒了出来,冲苏小澈飞了个媚眼,道:“没事儿,抗倭名将!”
苏小澈和江心秋双双哭笑不得,不约而同地想:我这历史学的呀……
周依衣接着说:“我来的时候,教室都还没开门呢,门口站了好多人。他来了一看,那个气啊,说‘你们那么多人宁愿在外面冻着,竟然都没有一个人来找我拿钥匙’!我当时就想接一句‘那是因为没有一个人想看到你那张烂脸’!还好我忍住了……”
秦以墨看了一眼时间,忙道:“好了好了,他马上又来了,赶紧的,该干嘛干嘛啊!”说完一溜烟跑了。
苏小澈几个只得在心里接一句:“是——班长大人。”
紧接着的两天,就是期末考试。苏小澈又在考场上发昏,猛然听见了良人的咆哮:“还想不想考试,啊?你还想不想考?你给我站住!”
都开考好一会了,居然还有人在操场上“散步”,把良人气了个死。良人嗷一嗓子,又把那人吓了个死。全校也鸦雀无声了。
期末考试过后,高三只放了一个夜假,就开始了补课。
第一天自习,没有老师,因为老师们都在改卷子。第二天,标准答案全都发了下来,老师们开始讲卷子。
第三天,苏小澈午休起来,忽然就不想去学校了,又不知道能去哪儿。苏小澈就去了小北门,愣愣地看着汉江水,一看就是一下午。
眼前一片白茫茫,心里也一片白茫茫。苏小澈觉得,好舒服啊。
快天黑的时候,西先生找到了苏小澈。其实也没怎么找,西先生只是凭直觉,也去了小北门。要不是拓跋涛来了电话,西先生还毫无知觉。
拓跋涛这一下午的怨念,也在挂了电话之后灰飞烟灭。他倒不担心苏小澈干傻事,毕竟苏小澈身上的那股“劲儿”比很多人都要强。可再强的人也有脆弱的一面,而且还不希望被人看见。拓跋涛完全理解。
苏小澈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喊自己的真名。苏小澈一回头,见是西先生,还没开口,眼泪就流了下来。
苏小澈大感意外。原来不悲不喜,也能流泪。苏小澈忙擦了擦脸,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西先生的脸上有一种小心翼翼的惊喜。西先生道:“我也不知道,涛老师说你没去上课,我就想来这儿看看。你为什么不去上课?”
苏小澈老老实实道:“我也不知道。”
西先生一愣,也不敢多问,只道:“天都黑了,那就……回家休息呗?”
苏小澈点点头,父女两个就一前一后地往回走。苏小澈的心里也退了潮。
西先生没忘记给拓跋涛报平安。拓跋涛想果然不出我所料,挂了电话继续看成绩单。
期末考试的成绩全出来了。苏小澈的语文127全班第6名,政治90全班第3名,数学英语也都是高分,又被地理历史拖了后腿,总分才全班第30名。
苏小澈习以为常,不悲不喜,却在听说了自主招生的传闻后,开始慌了。木秋郁、陶蕊一圈人,凑在一起很大声地讨论,说是武大的面试名单出来了。谁过了,谁没过,谁已经弄到了面试题,谁没来上课就是在家“特训”……说得天花乱坠,有鼻子有眼,由不得人不信。听众也纷纷加入,各个大学的自主招生,似乎都有“内幕”,并且尽在她们掌握。
苏小澈只远远地听着,越听越来气,立马给西先生去电,让西先生快上网查查,武大的面试名单出没出?西先生一听也慌了,上网一查,没看见什么名单,就放心回复:别听你们同学乱说。
苏小澈半信半疑,但又没有其他手段,只能等官方消息。
晚饭过后,秦以墨、谢莹莹、丛俊生、林永慧……好几个特优生不见了。拓跋涛也一整个晚上没有出现。于是大家都猜到了,明天他们就要去北京,参加清华、北大的面试。拓跋涛是在给他们“特训”呢。
两天后,武大的官网上,公布了面试名单。传闻中“过了”的人,实际上却没过。而且,没过的人还不少,差不多有一半,和大形势一致:全国一万多人报名,五千多人笔试,两千人拿到面试资格。
好在木秋郁和陶蕊都过了,脸也算是保住了。苏小澈也过了。300分的卷子考了210分,这也能过?苏小澈不相信,觉得很可笑。
西先生和湘夫人却大喜过望。这次是西先生说了:“小澈呀,我其实一直没告诉你,你妈做梦那天,我也做了一个梦,梦见你100分的卷子考了70分,你看看,这就是天意吗!”
苏小澈差点没气昏过去。好的,是天意。苏小澈怎么就没做过这么灵的梦呢?怎么就没好好地梦见易潇一次呢?假如爱有天意,易潇不在武汉,还能在哪儿呢?
好的,去武汉吧。请假,看书,去武汉,就这么定了。正好,苏小澈又不想上课了。班上的气氛,尤其是这两天的气氛,太压抑了。
面试前一天晚上,汉语写作综合组的考生,被武大安排入住了校内的珞珈山庄。两人或三人一间,办好了手续之后,全员集合,由一个老师带着走过了黑暗的“山路”,去人文馆开会。
负责督考的组长老师,名叫席彩云,能说会道,人也生得漂亮。她简单介绍了自己,又隆重介绍了一位“文学院的副院长”,姓易。
易副院长言谈风趣,举止儒雅,随意穿了一身衣服,在苏小澈眼里却是长衫拂地,一身的文人风骨。全场考生,无不为之倾倒,暗暗将武大文学院作了理想的,自不在少数。
苏小澈也是在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幸运。如果能考上武大文学院,跟着这样的老师做学问,大学生活该是多么幸福啊!
面试一共三轮。每一轮,都有三个考官,也就是武大的教授。题目都是当场抽取,只给两分钟准备。第一轮,考的是古文;第二轮,有三个题,一论时事,二论名著,三是才艺展示;第三轮,口头作文,两分钟以上。
席组长只能告诉大家这么多。其实和什么都没告诉一样。苏小澈从不临阵磨枪,又自认腹内草莽,自是又惊又怕的。
最后的答疑环节,有人问:“可不可以展示我以前的作品,比如书法?”
易副院长道:“应该可以吧……”求证地看了一眼席组长。
席组长马上截断话头:“这个不行!绝对不行!如果你要展示就得把你的名字蒙上,蒙上了名字就无法证明这是你的作品,如果不蒙上名字又会透露你的个人信息,所以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话音未落便有人哗哗鼓掌喝彩,为这伶俐的口齿和缜密的逻辑——考官听你答题,和你聊天,看你表演,却不知道你的姓名。你也不能自报家门。这是规矩,看起来很公平。
又有人问:“我要是唱个歌,用手机放个伴奏,可不可以?”
席组长答:“不行,不能带手机。”
再问:“我把手机其他的功能都关掉,可不可以?”
全场哄笑。那人弱弱道:“我的伴奏是我自己演奏的……”
席组长又一次掐断话头:“所以这又回到了我们刚才说过的问题!你怎么能证明这是你自己演奏的?我们怎么知道这不是你下载的?那有伴奏还不如没伴奏,清唱更能体现水平吗!”
那人就像是被一架——哦不,是一排机关枪死命突突了一通,垂头丧气地坐了回去。
和苏小澈同住的是一个理科生,考的也不是同一组,没有竞争,也不说话,正合了苏小澈的意。
第二天早上,还是人文馆集合。席组长带着两个助手奔来奔去,迟迟不宣布考试开始。苏小澈没吃早饭,饿得胃疼,却听见旁边的女生长叹一声:“哎……有这时间,我都能写篇文章了。”
苏小澈看了那女生一眼。女生仿佛找到了知音,两眼放光,冲苏小澈一笑。
苏小澈点点头。女生马上从包里掏出一本书,打开看了两页,又扭头对苏小澈说:“无聊的时候,读诗最能打发时间。”
苏小澈认真地点点头。女生越发来劲,念叨个不停:“这么大的考试,这么多人,拖这么长时间都不开始,说明了什么呢,说明这个学院啊,权责不明确,人员冗杂,临时分工,效率低下……你说是不是呀?”
苏小澈还没来得及点点头,就听见了席组长高亢的声音:“准备抽签了,同学们把手机都交上来吧!”
交完手机,席组长开始点名。当然,点的不是名,而是编号。
点名的结果是,还有一个人没到。“甲组10号,你直接打他电话!”席组长一边扫视大家,一边指挥助手,“你告诉他,如果8点15之前不到,就取消他的考试——哎?来了来了,就是他!”
门口的那个人影,慌忙地奔上前来。席组长忙热情招呼:“来把这个签拿了!”又说:“那我们考试就正式开始了,大家就按照抽签顺序坐好,排的靠后的同学,可以先趴那儿睡一觉啊!”
在漫长的等待中,不断有人上去找席组长:我早上没吃饭,我想出去吃个饭;我有本书没带,我想打个电话;我想听歌,能把MP3给我吗;我笔不见了,我要下去拿个笔……“哎呀,我还等着她给我送书,她竟然出去逛街了!”
电话打了,饭也吃了,歌也听了,笔也拿了,训也挨了……好了,戏也看完了,终于轮到苏小澈了。
进了考场才可以抽题。第一个考场里,坐着三个慈眉善目的老先生。苏小澈打开小纸条一看,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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