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铁心收养穆念慈做义女,本是一生都在求安稳。在牛家村,他家有娇妻,邻有兄弟,孩子就要出世。雪夜温酒,红巾翠袖,本该过的知足。
可旦夕之间,家乡骤变。官府出兵抓人,大哥郭啸天当场毙命,嫂子被人掳走。杨铁心舍下妻子去救,还是跟丢了。再回来时,妻子也不见踪迹。
短短几天,杨铁心成了穆易。
穆念慈父母早年亡故,杨铁心遇着了,便收养下这孩子,也算有所寄托。
这样一个忠肝义胆,满身疮痍的人带出来的孩子,必得是耿直诚善,不善言辞之人。穆念慈跟在他身边,耳濡目染十七八年,也真成了这样一个人。
穆念慈到了适嫁之龄,杨铁心自要为她找归宿,带着点探寻妻子孩子音讯的私心,搭起了比武招亲的擂台。
只是这擂台上站的,竟是一个和尚,一个老头,一个出言无状的看客。连台下郭靖也为穆念慈难堪。可杨铁心没法子,擂台摆出来了,话也放出来了,穆念慈打得过是最好,若真打不过,只怕是徒添伤感。
正是这万般走投无路之时杨康来了——“只见他内里穿著湖绿缎子的中衣,腰里束著一根葱绿汗巾,尤其衬得脸如冠玉,唇若涂丹。”这样一位公子,方一上场就打跑了功力不弱的路人甲乙丙丁。穆念慈跟在杨铁心身边走乡串野,哪见过这般俊美温润的少年,只怕当时已芳心暗许。穆易看此人气度不凡,非富即贵,心里早知他不过贪图新鲜,实在算不得好归宿。劝了几劝,杨康不悦,更是要强行同穆念慈比试,还说自己知道比武招亲的规矩。
穆念慈只道:“爹爹不必多言,女儿比来便是。”
杨康和穆念慈打起来,胜负自然好分。姑娘在他怀里,腰也搂了,鞋也脱了,还低声求了他:“你快放开我!”
擂台上风光完了,小王爷果然翻脸不认人,还带走了姑娘一只绣鞋。杨铁心气极,穆念慈情根深种,俱是眼睁睁看着他走了。
再后来,小王爷怕被母亲师父怪罪,把穆氏二人关在了王府。一面花言巧语哄着穆念慈,一面又想法子打发二人回牛家村。穆念慈心思恪纯,哪见过这等阵势,只道这公子谈吐涵养都是好的,心里竟平白信了他。
往后,杨铁心包惜弱相认,杨康崩溃,穆念慈也是从心底里认了这个妻子的身份,一路追随于他。在使节府,黄蓉引得二人相见,杨康才知晓她一直挂念着自己,一时情难自已,亲了上去。可穆念慈推开了他,还说要等洞房花烛,才能真的跟他在一起。
那晚,杨康终是痴痴看着她走了。他只道这少女爱自己,却不想她还是个有气节,知礼义的人。他看着她从院墙掠下,又站了好一会儿,才进屋入座。忽然看见榻上几绺她刚才挣扎落下的秀发,杨康尽数捡起,收在了随身锦囊里。
一来二去,小王爷和穆家妹子也算绑在了一起。只是这感情并不对等,又淡又脆。穆念慈一腔痴心,换来的都是杨康带着缓兵之计的情话。杨康那时候虽然喜欢她,却总藏着掖着,是以被欧阳克抢了先。
欧阳克被黄蓉废了双脚,好容易回到中原,又被参仙老怪、沙通天一众扔在曲三酒馆。腿动不了,欧阳克只能眼睁睁看着差点到手的小美人程遥迦和他人结为夫妻。等他终是讨到了饭恢复了气力,立时便点了陆冠英程瑶迦。
偏巧穆念慈这时压着棺材来酒馆,被欧阳克撞了个正着。早前在宝应祠堂,他就见过这个姑娘。那时候为了逃命,他把她关在棺材里忘了解穴。没想到此时又见到,三两下就制住了她。
只是欧阳克想不到,杨康也来了。
欧阳锋武功奇高,一脉单传,只认欧阳克,况且那还是他亲儿子。杨康曾试图拜师,也被拒绝了。
纵使拜师心切,杨康却也没有动杀欧阳克的念头,他武功在欧阳克之下,实在没有把握。
可这日,他眼见着穆念慈进了酒馆,有去无回,扒在窗上一看,她竟是被欧阳克搂在怀里。
杨康推门进去,欧阳克还开开心心叫了他一声。小王爷脸色不好,欧阳克心有疑虑,却从未怀疑过与穆念慈有什么关系。
小王爷假意与他谈笑几句,顺着他意做足了无所谓的模样。穆念慈被欧阳克制着,心里又气又急。在看杨康,却是突得用短枪朝欧阳克刺去。欧阳克措手不及,身上登时一个血窟窿,却还有余力拂上杨康几处大穴。二人互相制衡,欧阳克问杨康为何杀他。杨康一指穆念慈道:“你可知她是谁?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若说小王爷早先软语轻哄是蜜是糖,是穆念慈难得的少女心肠让她一再信下这人所说所做,那此时穆念慈便是真的被吃死了,咬定了,杨康一个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小王爷,肯为她冲冠一怒,为她去杀功力更高千百倍的欧阳克。她已不及多想,登时拔剑直刺欧阳克。杨康也拼了全力,彻底将他杀了。
只是一转眼,这人方才的情深意重就变了滋味儿。
杨康看她又惊又痛的神情,知道她是为自己伤势忧心,赶忙趁热打铁提起欧阳锋。穆念慈果然担忧,拉着他的手,提出想避世隐居。
杨康道:“妹子,我心中另有一个计较。他叔父武功盖世,我是想拜他为师。”
穆念慈“啊”了一声。
杨康道:“我早有此意,只是他门中向来有个规矩,代代都是一脉单传。此人一死,他叔父就能收我为徒啦!”言下甚是得意。
听了他口中言语,瞧了他脸上神情,穆念慈登时凉了半截,颤声道:“原来你冒险杀他,并非为了救我,却是另有图谋。”
杨康笑道:“你也忒煞多疑,为了你,我就是粉身碎骨,也是心甘情愿。”
杨康杀欧阳克时,想的是无端受辱的妻子。杀了他后,想的是走投无路的自己。丘处机不再认他信他,梅超风惨死,他若还想有什么比过郭靖,也只剩拜欧阳锋为师一条路可走。
穆念慈便又信了他。
再后来,她带着这份相信,终于在一次次认清杨康为人时,做出了选择。铁掌峰上她一走,真就再也不曾见过他。他死,她也不在。等到终于听闻他的死讯,她也只是泪如雨下,带着刚出世的杨过默默生活。她不找郭靖黄蓉,不靠曾经的江湖朋友,情深不寿,不过十几年也去世了。
小王爷死前,大约是想起她的。穆家妹子在世时,不晓得她知不知道。死后,希望他能说给她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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