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网首页读书
从《伤逝》谈情说爱

从《伤逝》谈情说爱

作者: 邱宏健 | 来源:发表于2018-04-25 18:28 被阅读156次

    如果你没有读过鲁迅的《伤逝》,你就错失了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爱情短篇。《伤逝》,就是这么重要。《伤逝》的伟大,不仅在于文本所包含的诸多爱情议题,更在于其历史所处的位置。在那个“自由恋爱”是绝对道德制高点的时候,当所有青年都为《玩偶之家》落泪、激愤、欢呼的时候,在所有人都高喊“娜拉走出去”的时候,只有鲁迅,只有这个阴冷的小老头深刻地洞见到,“只有两条路:不是堕落,就是回来。”鲁迅一眼就看穿了婚姻的最根本问题:经济。所以鲁迅说:“人生最苦痛的是梦醒了无路可走。…梦是好的,否则,钱是要紧的。钱这个字很难听,或者要被高尚的君子们所非笑…须得饿他们一天之后,再来听他们发议论。”经济权的问题今天已经被人们普遍所认识,而在近一百年前的中国,却是怎样的振聋发聩啊!涓生与子君,就是倒在了经济的围剿之下,那样激荡奋力的爱,终于还是飘散了。我有时候很好奇,如果鲁迅活在今天,他会写些什么,反正总是我们所看不到的吧。

    子君与涓生的爱情可以用子君的一句话去概括:“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他们的爱纯粹、勇敢,而且真实。子君甚至不需要婚姻,面对所有探索、讥笑、猥亵和轻蔑,连涓生都不得不对子君的行为发生感叹,“她却是大无畏的,对于这些全不关心,只是镇静地缓缓前行,坦然如入无人之境。”子君是为爱而活的。可是不要婚姻,爱情还是一步一步走到了那个婚姻的峡谷,生活纷至沓来,而在这种不叫婚姻的婚姻中,随着柴米油盐的浮现,两个人发现了各自更加真实的一面,那其实才是生活的本来面目。“我也渐渐清醒地读遍了她的身体,她的灵魂,不过三星期,我似乎于她已经更加了解,揭去许多先前以为了解而现在看起来却是隔膜,即所谓真的隔膜了。”没有工作的子君,在邻居的争锋中、在厨房里、在餐桌上、在煤灰堆里究竟显现出寻常的一面,涓生开始恼怒她打断自己写作,开始厌恶她吃饭时的大嚼。在这样的爱情跌落的生活里,涓生说出了那句名言:“这是真的,爱情必须时时更新,生长,创造。”而更加痛彻的是,“我和子君说起这,她也领会地点点头”,但爱情与“婚姻”还是无可挽回地走向了灭亡。

    爱情与婚姻的对立一下醒目了。爱情是求真的,是绝对感性的,是非理性的,是生活轨道中的一处裂隙,是把我们抛出正轨的一种莫名力量,它不用考虑未来,它是“我是我自己的”。初中高中的那些爱恋之所以动人,正在于这里,有些青涩,却是大纯真。而婚姻却是社会的经济行为,是一种“钱的互帮互助组”,人们在这里借以生活得更好。婚姻的长久,与爱情没有半毛钱关系,婚姻是过日子。人们似乎没有意识到,“自由恋爱”同时意味着可以随时“自由结束恋爱”,但婚姻不可能,得先把钱算清楚。爱情的感觉,应当是不受任何他力所左右的,就像一切纯真的感情一样。我爱你,不是因为我要你报答我,就像我们帮助任何一个人,不是为了听那句谢谢。我们帮助他人的时候就要明白,对方首先有拒绝你帮助的权利,他完全可以不说谢谢。而你一旦为此恼怒,“他怎么连一句谢谢也不说?”,其实心就已经不纯了,已经成为了商品交换,那不叫帮助,那叫“市恩”。很多时候,爱就爱了,不爱就不爱了,怎么能说得那么清楚呢?有些人痴情,能够爱一生,有些人半途就会厌倦,这本来很正常,不正常在于本来已经销尽了爱,却还要在婚姻中虚伪地表示要白头到老。我厌恶这一套小资产阶级虚伪的爱情观,他们竟把金钱称作爱,他们怎么能理解爱?《恋爱的犀牛》我并不很喜欢,但有一句台词我印象非常深刻:“找一个人陪你作伴去吧,但请不要说——爱!”

    所以,子君与涓生面临着一个问题:要真实,还是要继续?他们已经看不到未来,他们甚至无法看到现在,子君开始借回忆过去逃避现实,为爱而活的子君必须时刻为自己从遥远的以前寻找爱的养料,“她从此又开始了往事的温习和新的考验,逼我做出许多虚伪的温存的答案来,将温存示给她,虚伪的草稿便写在自己的欣赏。我的心渐渐被这些草稿填满了,常觉得难于呼吸。我在苦恼中常常想,说真实自然须有极大的勇气的;假如没有这勇气,而苟安于虚伪,那也便是不能开辟新的生路的人。”于是涓生终于说出了真实:“我老实说罢:因为,因为我已经不爱你了!”读到这里,我在小说旁边空白处写下了两个字的评语:“痛杀!”怎么能不叫人心痛呢?这可是二十年代啊!鲁迅的深刻在这里又一次展现出来了,你们不是要爱吗?给你们爱。你们不是要真吗?给你们真。可是真与爱,在这里是不能同存的。而鲁迅对真实与谎言的态度又是极端复杂的,这不是一个简简单单始乱终弃的故事,鲁迅再次写下一句殿堂级的名言:“人必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鲁迅没有未来的答案,真实与谎言,是鲁迅也无法抉择的。“我不应该将真实说给子君,我们相爱过,我应该永久奉献她我的说谎。如果真实可以宝贵,这在子君就不该是一个沉重的空虚。谎言当然也是一个空虚,然而临末,之多也不过是这样地沉重。……我以为将真实说给子君,她便可以毫无顾虑,坚决地毅然前行,一如我们将要同居时那样。但这恐怕是我错误了。她当时的勇敢和无畏是因为爱。……我没有负着虚伪的重担的勇气,却将真实的重担卸给她了。她爱我之后,就要负了这重担,在严威和冷眼中走着所谓人生的路。”

    子君自然是死了,回到吉兆胡同的涓生再也看不到子君那带着笑窝的苍白的圆脸,只有阿随,唯一地作为他们爱过的证据,“那是阿随。它回来了。”读到此刻,当泪绝。

    我们生活在一个全新的时代,一个复杂的时代,很多地方在进步,也有很多地方在退步,我们似乎根本无法笼统地去讲什么进步退步,有时候你欣喜地看到大面积的女性主义力量凸起,有时候又悲哀地发现男人多妻正鬼魅地成为一种普遍的现实。人们对爱情的态度也是如此,我们真的比五四青年们更懂得什么是爱吗?假设,比如,你是一个蔑视婚姻的人,如果有人对你说“我们不用结婚”这样的话,你怎么能够不被感动?而今天,我们要有多幸运,才能遇到这样的人……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从《伤逝》谈情说爱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xcwylf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