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读《朱自清回忆录》。
少时对朱自清先生所有的记忆都是《匆匆》: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但是,聪明的,你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是有人偷了他们罢:那是谁?又藏在何处呢?是他们自己逃走了罢:现在又到了哪里呢?
学生时代的我们应该都一样,只是觉得读了一篇先生的散文,体会了字里行间的美,尚不能体会先生对于生活和生命的理解。
我也不曾思考,那些被偷走的日子,流失了什么。
后来,父亲过世。
介于我和父亲非常有限的相处时间,我在后来每每看到《背影》的时候,总是不停地想象那些画面,和纠结我记忆里的父亲的样子。
先生说:我与父亲不相见已二余年了,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背影。
读到这句的时候,便有种落泪的冲动。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什么呢?回忆不起来。
但有一帧帧画面。
我的父亲为我装过珍珠吊兰的花盆,挂在阳台上一根细细的铁丝上。我上班,鲜少能照顾到,都是我母后浇水,但往往我有空的时候都会去除杂草,剪枯枝。后来的某个夏天,这盆花挂在院子里的铁丝上,我看到那一颗颗珍珠般的植株日渐凋零,它死了。
父亲还给我种过鲜红的仙人球。刚种下的日子,刺真的很锋利,我被扎的时候感觉手都肿了般麻麻地疼。它一直放在我卧室的窗台上。后来在我不常居家的日子,它也死了。
先生在《背影》里写:过铁道时,他先将橘子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橘子走。到这边时,我赶紧去搀他。他和我走到车上,将橘子一股脑儿放到我的皮大衣上。于是扑扑身上的泥土,心里很轻松似的,过一会儿说,“我走了,到那边儿来信。”我望着他走出去。他走了几步,回头看见我,说,“进去吧,里边没人。”等他的背影混入来来往往的人里,再找不着了,我便进来坐下,我的眼泪又来了。
我彼时读这篇,就觉得画面生动而有趣,此时再读,眼泪簌簌的掉。
我的父亲没有送过我,我反而送过很多次外出的父亲,也迎接过很多次归来的他。
或者早春,或者初夏,他背起行囊,拎着装洗漱的双肩包,走时从不曾回头。我母亲总是站在身边叮嘱他注意安全,他总是点头,无声。
每次归来时,野外工作带来的肤色变化总是明显的。有一次盛夏归来,脸都晒得脱皮了,黝黑黝黑的,我母亲叮嘱我去帮他买修复的面霜和防晒回来。可他不甚在意的样子。
他归来时的行囊总是带着奇奇怪怪的东西。
比如石头:我喜欢的各种颜色和各种质地的光滑的石头,还有我老爷子喜欢的各种岩层。妈妈喜欢的各种质地的玛瑙,很多藏区才有的传统银饰或者藏银里的图腾刺绣。很多,甚至还会有叫不上名字的植物的种子。
我母后总觉得父亲是个不懂生活情趣的人,现在再看,不是的,我的父亲,是个在细碎和枯燥的环境里也向往着诗和远方的人。
记忆里,他从不像先生描述的那样说,父亲是胖的。没有的,我的父亲从来都是瘦高瘦高的。
我总觉得我没见过他两鬓花白,可是,我记得母亲帮他收拾过染发剂,帮他染过发。
我也没有搀扶过他。挽过他手臂的记忆,还停留在小学时他少之又少的回家的某个偶尔的兴奋出瞬间。再长大,更多的是剑拔弩张和聚少离多。
先生在最后说:诶!我不知何时再能与他相见!
我没有见到他的最后。
我后来很多个想念他的夜晚,努力回想最后一次见面的情形,但遗憾的,我没有这样的画面。因为离去的太突然;因为在长大的过程里,我们鲜少在一起;因为后来,我总是在外面。
我再也不能与他相见。
是的,我再也不能与他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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