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香港金像奖颁奖典礼,《一念无明》成了紧跟《树大招风》的大赢家,横扫最佳男女配角等多个奖项。
在公众号的配图里看到这部影片的海报,是父子俩人挤在一间狭窄的“劏房”里,俯视的构图徒增视觉上的压迫感以及心理上的束缚感。
没看这部电影以前,我以为这是一部“蜗居”题材的片子。大概会讲述一类群体,他们前途缥缈,终日在黑暗下为了生计无休止地放低身段,悄无声息地被快节奏的城市生活所淹没。
看完才知道,比生存空间的狭迫更折磨人的是人心,一颗颗蒙受成见的心,或者说一个缺少理解和包容的社会,以及人与人之间存在已久的偏见和看客心理。而其中被亲情裹挟的以“我”之见在一幕幕的冲突中显得格外刺眼。
在精神病医院待了一年的阿东出来后一直遭受着社会的冷眼。无论是找工作、参加好朋友的婚礼、还是平日里和劏房里的邻居相处,都不时被贴上“精神病”的标签。
而最令我震惊的是阿东父亲的举动。这个年过半百的出租车司机不懂的东西太多了,他的一生都在逃避。他努力躲开那些令他头疼的问题,并奉此为“不二法门”。
面对出院的大儿子阿东,他像小学生面对考场上一道必选的难题一样,不得不开始绞尽脑汁思考。
这些超出他预期的能耗,像一根用力过猛的鱼线,极度形变后倏忽一断,事后才发现这并非源于脱钩的鱼,而是水底的礁石。
他在朝着一个错误的方向加大力度,没有比这更加闹心的事了。
都说家庭是最小的社会单元,这里有着一个社会最原始的面目。亲情在其中似乎拥有着最大的特权,成了维系成员紧密程度的最重要的一根弦。
然而,当身边最亲近的人也开始以围观群众的口吻撩拨这根弦时,最令人扼腕。
最近翻看柴静的《看见》,采访未成年人盗窃团伙中的老大,那个漠视生死的十四岁少年。他以抢劫偷盗为乐,热衷于武打片中血腥的对打场面。
当柴静辗转找到他的父亲时,他表示找到儿子之暴打一顿就好了,我的心猛然一沉。
不是因为他的以暴制暴,而是因为他的淡然和笃定,仿佛一顿暴打是他作为父亲这个角色的最佳诠释。
几年没有相见,他甚至连儿子长什么样都已经忘记了,更别说跟自己的儿子沟通了。
前段时间Simon跟我聊天,我俩坐在教学楼通往天台的楼梯台阶上,望着朦胧的星空,他突然感概:“我不想回家。节假日也尽量待在外面。”
爸妈貌合神离,家里争吵不断。心里惦记着奶奶,去探望她的时候总躲不开亲戚的“嘘寒问暖”,劝他别读那么多书,出来做生意。关照他的方式也很特别,常常是一大沓人民币啪地一声砸在桌子上。
“他们根本不懂我需要什么,就连最疼我的奶奶也说要听他们的话,让我以后尽力报答。”
Simon说的时候不停地叹气。那种感觉被亲情绑架的自以为是显得多么理直气壮啊,仿佛你不听就是“离亲叛道”一样。
小漾说以前不被家里人理解的时候就躲起来吃各种零食,她觉得能在这些食物里得到慰藉。
比如考试没考到前三会被父母骂“没出息”,跟同学发生矛盾,他们也会认为她“没出息”,就连出门忘记带钱包也会被他们说成“没出息”。
小漾说从小就觉得只有食物才能让她感到温暖,那种被食物拥抱的温暖是上百句“很抱歉,我可以理解”也无法替代的。
这让我想起影片里阿东情绪崩溃时,在楼下超市拿起一堆士力架,一根接一根地啃,边啃边流泪。渐渐朝他聚拢的众人低声呓语,议论纷纷,不少人还拿出手机把视频放上网。
看到阿东情绪失控,他的父亲冲他大吼:“你能不能正常一点,不要整天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阿东泪水流得更家汹涌,一把从父亲的床褥下掏出一把锤头,声嘶力竭地喊道:“你才不正常,你们每个人都觉得我不正常,哪有父亲在床边放锤子提防儿子的!”越喊越不能自已,看着叫人心疼。
阿东的父亲不理解他,认为他一直没有痊愈。
他的母亲也不理解他,尽管他是唯一一个在她潦倒不堪的时候,依然不离不弃的人。
她的未婚妻也不理解他,觉得他傻,硬是把照顾母亲的重担一个人扛。
每个人都觉得被生活待薄,各自的情绪争夺着、掺杂着,像一台觊觎主角光环的戏,每个人都想在镁光灯下多站一会,互相推搡着、撕扯着。最后不可避免的成了一出“大龙凤”。
没有人觉得不妥,只有对于自己深深的不甘和对命运无尽的控诉。而强大冲击波的余震打伤了亲人,被认为是不可避免的。
当一个人情绪泛滥而无依无靠的时候,很容易生出另外一个自己——阴暗中滋养的另一个人。
在众人的不理解中走向疾病,从疾病中走出来后又重新埋没在众人的不理解中,无限循环,怎能不滋生一个个悲哀的故事?
影片最后的镜头是父亲和阿东在天台的拥抱。这个拥抱在我看来意味深长,尽管在电影里处理成轻松愉悦的基调,然而我却看不到光明的前方。
唯一一个肯敞开心扉听阿东讲话的小男孩,被他母亲惊恐万分地从阿东身边抱走时,他犹如汪洋大海中一个不起眼的小岛,只身伫立于茫茫人海中,身旁有无数人进过,而他孤立无援。
当父亲向咄咄逼人的邻居们说“我们搬”的时候,我就知道,阿东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图\《一念无明》剧照
文\柔蹄钝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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