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达找到刘本通,说要带着聂远出去游历江湖。刘本通愕然,一再阻拦。褚达去意已决,不作更改。刘本通道:“大哥也许明日就回,你这一走,我怎么交代呢?”
褚达道:“我留一封信给大哥,他看了信就明白了,不会责怪你。”说罢,拿起笔写下一封信,大意就是告诉莫行风,自己主动离开凌云峰,带聂远出去历练。
第二天早上,褚达带着聂远背上行囊下山,刘本通率领众多弟子相送。在山脚下,有一块高大的石碑,碑上刻着三个大字:凌云派。这三个字是凌云派创建之日,莫行风、褚达和刘本通凭借指力刻上去的,凌字是莫行风所刻,云字是褚达所刻,派字是刘本通所刻,三人指力不同,书法造诣不同,刻出来的字也大不相同,但是意义非凡。褚达站在碑前想起往事,想起弟兄三人刻碑时意气风发,禁不住眼睛湿润。他转身作别,大踏步离开凌云峰,把眼泪强忍回去。
褚达带着聂远东奔西走,居无定所,好似大海中漂泊的一片孤叶。半年之后,两人身上的盘缠用完了,为了生存,在街头、集市开场卖艺。两人的武功缺少花哨,外行人并不买账,所以所得甚少,时常饿肚子,露宿街头。褚达叱咤风云时,觉得天下朋友无数,如今落魄,才知并没有交心之人。
褚达年近六旬,风餐露宿,多次生病,有时候要就此了却一生,但是聂远才十二岁。褚达看着聂远心想:如果当初把他寄养在一个良善人家,或者找到洪杰,把他交给洪杰抚养,一定比现在好得多。他对聂远充满愧疚。聂远虽然年幼,却很懂事,他悉心照料褚达,偎在褚达怀里道:“师父,等我长大就好了……”
他时常偷着出去乞讨,褚达心知肚明,默默落泪,下决心为了孩子厚着脸皮去投靠朋友。有几次,褚达已经带着聂远走到了朋友的家门口,但是咬咬牙又走了。
褚达坚定自己必须活下去,但是他活得挣扎。
这一天,师徒二人走进了西北临洮府地界。天色见黑,秋风瑟瑟,放眼四周,除了山林就是一条大路,没有人家,二人打算找一个背风之处忍上一宿。
转过山头,突然看见一座石碑,碑上刻着三个字大字:灵云寺。旁边有一条上山的小路。抬眼往山上看,看见一座庙宇。二人面露喜色,沿路上去求宿,如果能得寺庙收留,就可以免得挨饿受冻了。
庙宇依山而建,房舍层层叠叠,很有规模,苍松翠柏随处可见。有几个僧人在庙门前,其中一个人正在有模有样地练拳,其他人围着看,不住叫好。褚达一看:这练的是什么玩意?
一个僧人看见了褚达二人,快步迎过来。褚达躬身施礼,请求借宿。那僧人叫褚达稍等,他进庙去请示住持。不多久,那僧人回来了,引着褚达和聂远进入庙内。庙里有许多佛殿,香雾缭绕。褚达和聂远被安排在一间干净的客房里,有小和尚端来素斋。二人待小和尚走后,狼吞虎咽,把碗盘都舔得干干净净。
屋外有人敲门。褚达说了声“请进”,小和尚把门推开,让进来一个须眉皆白的老僧。小和尚介绍道:“施主,这是我家住持!”
褚达赶紧施礼道:“高僧,多有打扰!”
住持道:“阿弥陀佛,相遇就是有缘人,不必多礼……”
小和尚把油灯点上,屋里立刻亮起来,那住持惊讶道:“敢问施主可是金面韦陀褚大侠?”
时已进秋,褚达和聂远还穿着单衣,并且褴褛不堪,说他俩是乞丐也不为过。在这种情况下被认出来,褚达羞愧满面,道:“正是褚达,只不过已经不是什么大侠。”
住持一脸疑惑,但是没再深问,只说二十年前在开封府见过褚达。褚达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他,也无心细想。
这位住持叫法慧,年过七旬,是一位得道高僧。他介绍自己,又提起和褚达见面的细节,褚达隐约有点印象,但还是没想起来,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打定主意,明天一大早就走。
法慧大师也有一点儿尴尬,呵呵地笑道:“褚大侠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正在这时,一个小和尚敲门进来道:“师父,王员外又闹起来了,快去看看吧!”
法慧大师立刻说声“失陪”,随着小和尚出去了。
褚达和聂远吃了个半饱,又喝了小和尚送进来的茶水,满意地睡下了。半夜里,有人痛哭、大叫,像发了疯一样。褚达穿上衣服循声去看。
声音是从另一间客房发出来的。房间里亮着灯,两个小和尚守在门口往里探望,一边劝道:“王员外,您可得往开了想啊……”
小和尚看褚达来了,赔礼道:“打扰施主休息,实在抱歉!”
褚达表示无妨,挤着往屋里看,看见一个中年男人穿着内衣,披头散发,把屋里的东西扔的到处都是,大哭大叫道:“老天爷,你瞎了眼……爹、娘,你们慢点走,等等我……呜呜……”
褚达低声询问小和尚内情。小和尚道:“王员外是个大善人,每年都支助本寺不少钱,谁想到,上个月,一把大火把家里的人和财产烧个精光。当时,王员外带着老婆和孩子去老丈人家了,躲过了一劫,他的父母和十多个仆人没有一个逃出来。王员外怀疑这是有人故意谋杀,报了官。官府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却要王员外抵偿那十多个仆人的性命。王员外把耕地卖了大半,抵偿性命。官府查了几天,竟然说王员外是纵火犯的凶手,把王员外抓了起来,王员外的老婆把剩下的耕地全都卖了,花钱托人说情,总算把王员外救了出来……唉,一个大好人就变成这样了,疯疯癫癫,寻死觅活。他的老婆带着孩子回娘家了,我家住持感念他曾经的善举,把他接到寺里来开导,只可惜,唉……”
褚达听完小和尚的讲述,又仔细看看王员外,心中苦涩:自己当年失去亲人时的样子,比王员外强不了什么,就是现在和王员外比,能好到哪去呢?这王员外把自己折磨得不人不鬼,自己不也是心灰意冷,为了孩子勉强活着吗……老天爷真是瞎了眼……
王员外哭嚎道:“把刀给我,把刀给我……让我死了算了……”说着,用拳头猛打自己的脑袋。
这时,法慧大师到了。他紧皱眉头,厉声喝道:“王员外住手!你好糊涂!”
王员外立刻停了手,眼神呆滞地看着法慧。王员外看似疯颠,实则清醒,只不过是内心过于痛哭,看不清世事。
法慧大师继续道:“事已至此,你又何必折磨自己呢?你把自己折磨得不人不鬼就能改变事实吗?你父母的在天之灵知道你这副模样,他们怎么能心安呢?你若死了,你的老婆孩子指望谁呢?醒醒吧,去做自己该做的事。人在天地之间,不过是一生一死,老僧送你八个字,‘生要自强,死无勿多虑’,你好好想想吧!”
法慧说完,转身走了。他对人一向和声细语,突然说出这些严厉的话,让王员外意想不到。王员外静默了一会儿,放声大哭。小和尚把门关上也走了。褚达回到房间里,听见那哭声渐渐消失,内心却不能平静。他把法慧大师的话回想数遍,思考自己应该怎样活下去。
第二天早上,褚达起来时,听小和尚说,王员外早早就辞别住持下山了。
不一会儿,小和尚送来早饭,聂远吃得撑了,褚达却若有心事,没有多吃。
法慧大师来了,笑道:“褚大侠,昨夜打扰,实在抱歉!”
褚达笑说“无妨”,和法慧攀谈起来,言语中总是有话要说,却又闭口。法慧直言道:“褚大侠有什么话尽管张口就是!”
褚达脸色一红,起身施礼道:“大师,我想在您门下落发修行,不知大师肯否收留?”
法慧大师急忙站起来,惊讶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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