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飞舞,寒冷寂静,他满身箭矢,嘴角涌出的鲜血,尚且存有一点温度。
王子下了死令,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我身着一袭红色嫁衣,见他满门抄斩,其中没有他,以为他脱离险境。心中悲愤,但也松了一口气。王子的近侍一番所言,打破了我对生机的幻想,急急提裙角,奔赴而去。
我见他铮铮铁骨,第一次跪在地上,双腿已废。
眼前蓄起了浓雾,失声痛哭,我迫切地想接近他的尸身,可以抱抱他,仿佛就是天长地久了。
“明明我的屈服是想救你的,他们答应我的,只要我按照婚约,嫁给王子,王子就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他们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
这个古代,多么可笑,地域广阔的土地上,却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我想,如果那个时候,柳絮漫天,你没有伸手扶住快要狼狈摔倒的我,没有问起彼此的姓名,没有后来茶楼再次的相遇,你没有玩笑般说一句:“宫娅姑娘,我们如此有缘,看来,我不得不记住你了,你的名字和相貌”
你得知我已有婚配,连夜冒险赶来,道与我有婚约的人并非良人,你见识过他的肮脏手段,强抢民女,姬妾成群,整日流连花街柳巷。我嫁给他,除了王子妃的名分,一无所有。
我见到你又惊又怕,试图马上打发你离去,认命道:“这是我的命,请将军回去吧。”
这一世的爹娘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抛弃她们,使他们因为我的缘故,深陷囹圄。
我逃过一次的,王子的近侍逮住了我,他威胁我不敢生出再逃的想法。
你强行把我带走,是不忍,也是不甘。
我奋力抗拒着你的行为,王子的近侍一定在旁边监视,我和你的力量悬殊,情急之下,呼了你一掌。
你缓缓抱着我落下,你颇感无奈地说:“本想建功立业后,请旨赐婚……可我还是晚了很多步。”
我不知如何作答,静静地待你旁边,神游其外。各自揣着不为人知的想法。
回神过来,我们竟挨得这般近,站在明月笼罩下的屋顶上,我第一次站得这么高,看得这么远,万家灯火,照亮黑夜。
你迎风脱下外衫,披在我身上,向我郑重其事许了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
你很执着。
我噗嗤笑了出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表白呢,字字恳切,句句深沉。
我错了,我应该当场拒绝你,欣然接受自己的命运,而不是一时之间感动,沉默作答,让你一直以为我可能是愿意的,冒险冒死,这一次,你真的死了。
我们之间倘若没有发生这些事,你仍旧是那位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功名显赫,众人崇拜,无数年轻貌美的女子将你当作梦里的如意郎君,争着抢着要嫁你。
凭他王子的身份,再多阴谋诡计,也得思虑前后,动不了功臣。
风雪把人间漫延成一种颜色,一望无际的白,我爬行在地上,刺骨的寒冷,钻入心扉,我嘶声力竭地喊着你的名字,你终究没有答我。
万箭穿心之疼痛,虽没有亲身体会,但亲眼看你扭曲变形的脸部表情,我就知你死得痛苦万分。
假如你出现得晚一点,我们相识在现代就好了,凭你俊朗的样貌,能力,以及会说甜言蜜语的嘴,爸爸妈妈一定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
现代,情投意合,婚姻自由,没有人阻碍得了。
可惜,现代的我,是个大龄剩女,接受长辈和朋友的介绍,相亲无数场,不是我瞧不上人家,就是人家嫌弃我。我并没有像现在的我,拥有这番姿色,我是个平平无奇的女孩子。
连下几天鹅毛大雪的天突然变了,一轮明晃晃,刺眼的太阳冉冉升起,我把你的脑袋抱在我怀里。
我还来不及告诉你,关于我一个不可思议的秘密呢。我来自现代,很遥远的一个时代。
我所要嫁的王子,因为接受不了我的移情别恋,跟随我到了他被射杀的校场,他面上无光,拔剑飞速插入我的胸膛。
他狠戾地说:“我这辈子,最痛恨背叛,背叛者皆要死。”
我用最后的时间,端详着他毫无血色的脸,王子被手下搀扶着去见君王请罪。周围安静了,我将自己的脸贴向他的脸。
“你在黄泉路,奈何桥上,等一等我,我们一起去来世,最好是现代,长相厮守。”
我喝孟婆汤故意少喝了一点,孟婆发现了,对我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暗自窃喜,孟婆看破红尘,摇摇头说:“执念伤人伤己,来世未必相见,或者相见又续前缘。”
我投胎在现代,很多事情都忘记了,但牢牢记住了一个名字,穆白。
我最开始会写的汉字,也是这个名字。
爸爸看着我认真写下的这个名字很熟悉,妈妈一边摘菜,一边朝爸爸答疑解惑说:“穆白,不就是老穆家的孩子吗,老穆的老婆姓白,他们夫妻俩就给孩子取了穆白的名字,没搬家之前,老穆他们经常抱着穆白来我们家看小娅,和小娅玩呢。小娅可爱哭了,可一看见穆白,抓着他的小手,就咯咯地笑。”
若干年后,大学我考到外地,爸爸送我去新学校报道,意外和他的朋友老穆久别重逢,我也因此认识了穆叔叔的儿子,穆白。
一个阳光帅气的男孩子。
爸爸和他老朋友的叙旧方式,从未变过,他们带我们去吃饭,订单独的包厢,我们四个人就奢侈地占了一个包厢,爸爸点了一大桌菜,他和穆叔叔兴致勃勃地喝着高度白酒。
聊着聊着,吃着吃着,一瓶白酒见底,爸爸醉后胡言,把我小时候写穆白名字的事情吐露出来,我窘迫地摇了摇爸爸的胳膊,“爸,你喝多了。”
爸爸握着我的手,转头和穆叔叔说:“老穆啊,你看两个孩子都到了谈恋爱的年纪,要不让他们两个试试。”
“小娅文文静静的,就怕我家混小子欺负了她,我家混小子,从小到大弄哭的女孩子不少。”
此刻,穆白戴耳机,听着英语听力,看着一本英语杂志,显然他对大人们的聊天内容并没有兴趣。
我好像认识他似的,目光自然被他吸引,长得好看的男孩子我见过不少。当然,我自身条件也是不错的,初中时,我是全校公认的校花,追求过我的少年当中,就有很多长得帅的,而我只顾一心一意地学习。
穆白,我第一眼看到他,就感觉他很特别。
吃饭结束后,爸爸和穆叔叔开了两间房,打算住一晚,醒醒酒再回家。
我和穆白一起回学校,我吃得有点撑,走路走不快,穆白健步如飞在前面,我叫了他一声,他没理我,始终沉浸在自己学霸的世界里。
到校门口时,他停下来等我,我见他脸有点红。
我找话题和他沟通,“中饭吃这么少,不饿吗?还是你不习惯吃我爸点的菜,要不要我陪你去吃点别的你喜欢吃的。”
他说:“我吃得本来就不多。”
我尴尬地点点头。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可能是你出生的时候见过吧,那时候我们是领居,穆阿姨经常抱着你来我家玩,这是我妈和我说的,你不亏是学霸,记性真好。”
我也是学霸,所以出生的时候知道他叫穆白,就记到了现在。
“你电话号码多少?”
“嗯?”
“我爸让我多照顾你,知道联系方式,你有困难随时可以找我,况且你也刚好是这个学校里我第一个认识的人。”
穆白牵强地说出这个理由,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主动去要一个女孩的电话号码,这样显得很没有礼貌。他很想马上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报了一串数字,他没有反应过来,难道是我报得太快,他没有听清楚。
我又报了一遍,他才反应过来说:“等等,我找下手机。”
我笑笑说:“你的手机不就在你手里吗。”
他的脸红得更像熟透的苹果,手指飞快地点击屏幕,拨打了电话。我的手机响了,我拿起来一看。
“这是我的号码,有事打我电话。”
我点点头说:“好的。”
和穆白认识以来,我习惯性做噩梦,梦里常常出现一个被万箭穿心的少年将军,一个穿着红色喜服,哭泣不止的新娘子。
新娘子被穿着华丽袍子,举剑的人一剑刺入胸膛,嘴角溢出血。这一幕,仿佛是我被刺了一剑,有感同身受的疼痛。
连续做了一个星期的噩梦,反反复复同一个噩梦,我听到了新娘子死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穆白,等一等我吧,我这就来寻你。”
死去的少年将军也叫穆白,我吓得满头大汗,半夜坐起,手指颤抖地划动手机,搜索关于穆白的百科知识,他出现在一部小说里,因为喜欢女主,挑战男二的权威,意图带女主逃婚,女主担忧父母,不愿。女主大婚当天,男主又打算抢婚,最终失败而亡。
这部小说的结局,男女主人公生不能在一起,但死,死在了一处 。
看完这部小说,夜晚静悄悄过去,天色发白,声声鸟鸣,我的眼泪稀里哗啦地流。
还好,这只是一部小说。
睡眠不足,导致我精神恍惚,差点半路被横冲的车撞上,穆白忽然出现,将我扯到旁边。我惊魂未定,一颗心悬着,砰砰乱跳。
“你怎么会在这里,刚刚明明没见你人在附近。”
穆白松懈了抓我胳膊的手,说:“早就看到你了,我在后面喊了你好几声,你想东西,想得很入神,没有理我。”
我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好吧,我先去上课了,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中午请你吃饭,趁我饭卡里还有钱。”
穆白问我:“你缺钱吗?”
我说:“还好吧,我对吃的没自制力,很容易用度不足。”
穆白伫立在原地,眼眶发红,他刚刚其实是以不为人知的速度飞赶过来,拽宋娅到一旁的。
他死后,阳寿未尽,既回不去千疮百孔的身体,又投胎转世不了,黑白无常勾魂勾了未亡人,出了纰漏,便私自做决定,让穆白的魂魄注入别人已死,但完好的身体里,重新活一次,并给了穆白一些特殊能力。
人间逗留,黑白无常陪他找了很多刚死的身体,他都不满意,直到在妇保院听到一声啼哭,他好奇地去看了看,他有知晓未来的能力,使用感知未来的能力,发现那个女婴长大后和宫娅长得一模一样。
产房外两个男的,焦灼地踱步,恨不能替妻子生产。另一床的产妇难产生下的孩子,一出生就没了气息,他也没时间了,就选择上了那个孩子的身体。
没想到,他们两家是邻居,两家的妻子还一起生了孩子,一男一女。
他们家取名简单无比,爸爸的姓加妈妈的姓,就是他的姓名。
宫娅不姓宫,姓宋,随爸爸姓。
宋娅从出生起,有感应般,见穆白就笑,或许是因为婴儿了解婴儿的秉性,朋友要从小找起吧。两家的父母对这种和别的小朋友不一样的异象没有多想。
宋娅自己就会写的二个汉字,他的名字,是他手把手教了无数遍,待宋娅会独自写完这个名字,穆白消除了有他存在的一段记忆。
他一直在她身边,所以知道她的成绩怎么样,报考的第一志愿是什么。他前生算是个脑子灵活,一点就通的天才,面对全新,陌生的知识,他像其他小孩子一样,一点点接触,一点点掌握,考一个名列前茅的成绩并非难事。
穆白考取的专业和宋娅的不同,他探知宋娅报名所在的方向,带着今生的爸爸,在新环境里故意迷路,和宋娅父女俩来了一场意料之中的久别重逢。
因为父辈的关系和嘱托,宋娅不得不和他重新认识,甚至有更近的联系。
要到宋娅的手机号码,他欣喜若狂。
黑白无常说他在原来的时代,建立功勋,最终抛弃所谓的荣华富贵,令君王消除疑虑,使得一代名将,功成身退。
回乡的时候,帮助了一位姑娘,家里说了亲,娶了一户商贾之女,商贾之女正是他帮助的这个姑娘,将军一生皆与王室无交集。他和他的妻子恩爱两不疑,膝下有五个孩子,各个乖巧懂事,长寿健康,也各有各平凡美满的归宿。
他和宋娅的姻缘根本是阴差阳错得来的。上一世得病死去的宋娅,占据了落水,高烧不退,活活病死的宫娅身上,代替她活了下来。
现代的生活自由自在,她深受原来那个时代的影响,在芳菲四月,瞒着父母,私自外出踏青,于湖边和他相遇,一时不慎,脚底踩空,将要摔倒的宫娅被他扶住。
一眼万年,后续更改。
“宫娅的结局是什么?假如没有遇到我的话。”他轻声问黑白无常。
黑白无常叹气道:“顺从君王赐婚的旨意,嫁入莺莺燕燕诸多的王子府,短暂一生不受王子待见,落水留下的疾病隐患难医,不幸在韶华恰好时香消玉殒。”
前世,穆白死于二十岁,今生,穆白有六十年的时光陪伴宋娅,他已知足。
大学时光猝然而逝,我毕业的时候,同寝室的室友都羡慕我,有一个不离不弃的男朋友,长得好看也就算了,成绩还好,而且特别专情又长情。
穆白的形象在众人眼里是不苟言笑的,高冷不可攀谈,只有我知道,他绝大部分的话说给了我听。他每天都会和我说三个安,每餐吃什么都会拍照给我,每去一家不错的餐厅,都会推荐给我一定要来试试。当我没有及时回复他的信息,会接二连三地打语音电话给我。
有时候,我假装生气地跟他说:“能不能给我一点信任,给我一点独处的空间。”
他也生气,朝我说:“你这么可爱,被人拐跑了怎么办。”
我摸摸他柔软的头发,捏他的脸,他把瞥向一边的目光收回来,瞅着他,邪恶之手伸向我的咯吱窝挠痒痒。
“收回刚刚的话。”
我俩精疲力尽地坐在沙发上。
“才不收回。”
“真的吗?”
他翻身上来,高大的身躯笼罩着弱小无助的我,一脸坚定地说:“刚刚说的话,说出几个字,我堵回几个字。”
我笑笑问:“怎么堵?”
他狡诈地说:“当然是说了几个字,亲几下。”
最后的结果,我的脸被亲麻了。
算了算,他占我便宜,多亲了好几下。
我想和他算账来着,他紧紧拥抱着我,他说:“我一分一秒都不想离开你,所以以后不要说这样的话了,我会伤心的,我很怕失去你。”
穆白陪伴我到了六十岁,我送别了他,亲手将他安葬。
之后的时光,我整理着他写给我的每一封情书,自费出了书籍。几百册书,爆销售空。
八十岁的某一天下午,我躺在藤椅上,在院子里晒太阳。
夜晚,在房间里,昏黄的灯光下,久久不能入睡,再次翻阅了一遍他的情书。
泪流满面之时,我又见他,少年将军,英姿勃发,他向我伸手,说带我走。
这一次,我没有拒绝。
他在那里独自长到二十岁,他走后,我在现代独自挨过二十年。
回到另一个时代,君王赐婚,我请父亲谢绝好意,我是无福之女,自小便身染重病,近几日,落水之后,病上加病,配不上王子殿下。
君王神情动容,忆起昔日他还不是孤家寡人的美好时光,先王后初初怀有身孕,秋彤郡主时常来陪伴,两人尚在闺阁,便是无话不说的好姐妹。
秋彤郡主于第二年嫁给君王的近臣,他学富五车,是上一届的状元,他为人清正,为国为民为君,深受君王的器重。
两人婚后三年,诞下爱女。
那时候瘟疫横行,先王后得瘟疫,此时君王和一众太医在宫外救治得瘟疫的百姓,无暇顾及先王后,秋彤郡主带闻名天下的神医赶往宫中,先王后未来得及等到,就留下了年幼的王子,撒手人寰。
秋彤郡主自此出家,她说:“要为先王后祈福,超度,来世嫁一寻常人家,免得病重时,日日思念的夫君不在身侧,郁郁而终。”
连秋彤郡主的夫君都阻拦不了。
“先王后和秋彤表妹情同姐妹,她的遗愿是两个孩子能够结两姓之好,孤也希望小娅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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