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的一个晚上,自习结束后,我把十五岁的松带到了我的宿舍。
我试探着问他:“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现在都已经是初三了,感觉你近几天有点没在状态呀!”
松沉默不语,似乎有难言之隐。
我一向不大愿意逼学生的。见这个情形,就对他说:“不想说就不说,没关系。想说的时候,随时来找老师。老师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或许能根据自己的经验给出一点建议。当务之急,你自己要赶紧把状态调整回来哦!”
松起身往出走,走了两步又转回来,坐下了。
松叹了一口气,然后低声说: “我要带我妈离开我爸。”
他的眼神坚毅而决绝。
我大为惊讶,忍不住问:“为什么呢?我看你爸对你非常好啊,时常到学校来了解你的情况,进入初三以后,往学校跑得更勤了。你穿的用的都远比其他的同学好,你的好记星学习机两千多啊,你知道吧,老师现在一个月工资才五百多呀!我觉得你爸对你挺好的呀……”
松打断了我的话, “他不是我亲爸!”他顿了顿,接着说:“他确实对我非常好,这个我从小就知道。但是他对我妈不好,动不动就吵她,吼她,故意冷落她。他根本就不爱我妈。”
我又被惊到了:这个对松非常好的人居然不是他的父亲,而是他的继父?他居然只爱孩子而不爱孩子的母亲?
我原本只想找松聊聊天,暗中提醒一下他注意学习状态,不想却爆出这惊人内幕!看我有点不信的样子,松给我讲起了他和继父的故事:
松的亲生父亲在他不满六岁时死于一场意外。那时候,他们一家人住在小镇北边的山里面。父亲喜欢打猎,一次打猎归来,把猎枪往窗台上一放,转身往院子中走。不料枪从窗子上滑落下来,在窗台下的柴堆上磕了一下,走火了。父亲听到声响时刚转过身来,就被一大把钢子儿打穿了肚子。还没等送到医院,就已经不行了。父亲过世后,母子俩艰难度日,大伯二伯两家处处欺辱他们,想逼走他们,以霸占房产田地。母亲没办法,只有低价转让房产田地,之后带着松离开了老家,来到了小镇上租房居住,靠打零工维持生计。
大概两三个月后吧,母亲带着六岁多的他走在路上时,迎面遇见了他的继父。继父很快被松吸引住了,向松的母亲打听了一下松的出生年月日和及具体的时辰。
没想到,几天后继父就托人前来提亲了。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后,松的母亲了解到:继父家紧挨着小镇,家里做点生意,经济情况还不错,未结过婚,会算命,待人也挺和气的,在周围口碑挺好的。尤其让松的母亲动心的是:他对松真的是特别好。
很快,松的母亲和继父就结婚了,松也从此有了一个家,有了一个疼爱他的继父。
随着松慢慢长大,他听到了一些传言说:继父会看相算命,第一眼看到松,就觉得松将来必有出息,一问生辰八字,掐指一算,更是大福大贵之人。继父一时难以忘怀,托人打听情况,听说是母子俩相依为命,喜不自胜,立马请人上门求亲。他根本就不爱松的母亲,他爱的是松,爱的是这孩子大富大贵的命……
松把听到的流言说给母亲。母亲说那些人都是瞎说的,让松别理那些流言蜚语。
从那以后,松才慢慢发现,继父对母亲比较冷淡,经常会吵母亲,偶尔也会训母亲。母亲总是一副隐忍的样子,对松说:“你看看周边的很多男人,他们动不动就打女人呢!你爸吵两句算啥嘛!他一天在外面做生意挣钱挺辛苦的,有点情绪也正常,你也要多体谅他一下。”
继父对松真的是非常好。任何时候回到家,一看到松就眉开眼笑,给他买各种好吃的、好穿的、好用的、好玩的。对松的学习也非常的上心,买各种辅导资料、学习用品眼睛都不眨一下……
周围的人常常半开玩笑半羡慕地说:“这哪是一个继父呀?就比亲爸都要亲!很多的亲爸还做不到他的十分之一呐。”
升入初中以后,继父还是一如既往地对松非常好,但对松的母亲却是是越来越冷淡疏远了,常常呵斥她。近段时期,更是如此。看着母亲日渐消瘦,日渐憔悴,日渐沉默,松突然觉得是自己拖累了母亲。他宁愿自己受苦受难,也不愿看到母亲受这样的委屈和夹磨。
于是,在这样的痛苦无奈中,松渐渐萌生了想带母亲离开继父家的想法。
听松讲完这一切,我彻底被震撼到了:这样的故事,连小说作者、影视编剧也不敢这样写啊!这太不合常情常理了!但它居然就发生在我身边了,而且是发生在我的学生身上!
我劝松有时间和继父坐下来好好谈一次,交流一下自己的想法。继父既然这么爱他,也应该能够注重他的感受而有所改变吧。让松在校学习期间,少想家里的事,把注意力都转移到学习上。
松似乎轻松了一些,回答说:“好的。我现在说出来了,心里不那么闷了,老师您放心,我会努力调整好自己状态的。”
这往后的日子就在紧张的中考备战中快速溜走了,松考上了重点高中重点班。再往后,松考上了一所很不错的大学。再往后,我们就失去联系了。
几年前,松突然在QQ联系我了,说大学毕业后签到了皇明太阳能,在武汉工作,工资待遇都挺不错的。我很想问问他的妈妈,他的继父,但最终没有问。
再往后,我听到曾经和松同班的的学生说,早在上高中时,松就执意将母亲从继父家里接了出来。工作后,他又将母亲接去了武汉……
而他的继父,依然生活在小镇边,老了很多。他常常夸自己眼光独到,算卦精准:松确实是一个有出息的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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