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傍晚，婆婆从她的房间走出来，两条腿显得很沉，脚上穿着自作的棉拖鞋，拖着在厅里地砖上嚓—嚓—的蹭。爬满皱纹的脸，蒙着一层愁云。
她的眼睛没有对着坐在沙发上的我和丈夫，像是自言自语，而我和丈夫又能听得见：“我那八千块钱怎么没了呢？”
“啊？！哪个八千块钱？”我和丈夫几乎是异口同声。
“我攒的钱，就放到我屋里，怎么就找不着了呢！”
“您没记得放哪了吗？好好找找，不能没有！”
“我都找了好几天了，哪都找遍了。”
“您再好好想想，这家里就你儿子咱们三个人，不可能丢，肯定是你放哪忘了，再想一想！”
我理解婆婆的心情，这八千元钱对她来说，太重要了。
02
八十多岁的婆婆，前半生过得很苦。她是家中六个兄妹的大姐，从小就听从父母的安排，给富人家帮工、做农活补贴家用。
三十多岁进了公公的工厂做临时工，后转为正式工。
她先后生了丈夫在内六个孩子，靠她和公公的工薪，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五十岁退休时，每月的退休金二百多元。当时公公已经去世，还有两个孩子没有成家，她又出去打零工直到六十多岁。
婆婆过日子节俭到抠门，可以说“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平时买菜、购置日常生活用品，有打折、甩卖的绝不买正价产品。
近十几年，随着国家每年调整退休金，连年增长，到八十多岁涨到了每月两千多元。
除了她硬要交给我们每月一千元生活费，还有一千多元的剩余。她说，一辈子都是钱紧，没想到老了手里有这么多钱。
有钱了，攒着不花，也不存银行，只相信自己保存的安全。拿个什么东西包起来，在自己的房间，塞到哪里只有她自己知道。
03
“儿子啊，你拿没拿妈的钱，要是拿了，就告诉妈一声，我也就不找了。”
“我拿你钱干什么？别往我身上赖！”丈夫一脸的不高兴，分贝提高了不少。
他是妈妈的心肝宝贝，婆婆也不在意他说话的态度。
婆婆把眼光转向了我。从丢钱事件发生后，婆婆一直没正面和我对过话，看得出来，她是有意避开。
我能揣摩到婆婆的心思，这个屋檐下除了她自己，就是我和丈夫。如果在房间里找不到这个钱，就是有人拿了，嫌疑人自然在我和丈夫中间产生。
妈妈怎么能怀疑自己的亲儿子呢？虽然她嘴上没说，我应该是她怀疑的重点对象。
我真是躺着中枪啊！我的心里就像吞了一根鱼翅，上上不去，下下不来。
婆婆六十岁的时候，我们把她接到家里共同生活。她信奉养儿防老的传统古训，认定这辈子后面的生活就在这个儿子家过了。
婆婆在社区专职做过调解工作，她说几乎每天都在劝解婆婆媳妇之间的矛盾纠纷。
我明白婆婆的意思，她知道那些她劝过的婆婆，是怎样和媳妇闹矛盾的，不想犯那些婆媳相似的毛病。
我深知丈夫要负责给母亲养老送终，依婆婆家的长寿基因，我们可能要共同生活几十年。不想在一个屋檐下，和婆婆搞的不可开交。
我们俩一直是相敬如宾，相处的有些小心翼翼。
“小华，你眼睛动手术花了多少钱？”婆婆轻声轻语地问我。能听得出来，她是经过反复揣摩，才张开嘴。
因眼底有病而影响视力，动完手术，我刚刚出院在家里修养。
我大脑飞快地转着：婆婆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手术费一万六千元，自费部分八千元，这么巧合！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手术费花不起了，拿了婆婆的八千元！多么顺理成章！有点像推理小说的逻辑。
我有意避开“八”字，瞅着婆婆的脸，若无其事地回答：“六千元，还不算多。这是个大手术，手术做的很成功，以后视力能提高不少。”
“好！眼睛是大事，花点就花点吧！”婆婆说话的气力不足，好像心不在焉。
“妈，你是不是还没找到？别着急，不一定哪天就能自己冒出来。”
“各地方都找遍了，没有！这就奇了怪了！”
“要不这样，把小妹叫来帮你找，她擅长找东西。”
04
小妹是丈夫几个妹妹中最小的，眼睛尖、心眼多，谁有东西放哪找不到了，只要她出手，准能发现，从没掉过链子。
“小妹，妈的钱找不到了，你怀疑嫂子不？”我试探小姑子。
“不可能！不可能！你就等着瞧好吧！我保证能找出来！”
小妹熟悉婆婆房间的摆设，每间隔一段时间，她就来家里帮助婆婆整理一次。在四个女孩中，就收拾ā房间这点，婆婆最认可。
小妹从床铺开始，一层一层掀开褥子，捏被角，没有。
地上一老式办公桌，有三个抽屉，打开翻，没有。
就剩下一个立柜了，里面是婆婆的四季衣裤、床单、被罩等。在一个纱巾包z里，小妹摸到一个纸包，里面有几叠百元人民币。
“是这个吗？”
“不是！这是我这几个月攒的，一千元一叠，这是三千元。”
整个立柜所有的衣物全部倒出来，摸了一遍，再没发现钱的踪影。
再有就是用报纸包的几双鞋，没有其它可以翻的地方了。
物归原位，婆婆、小妹和我，三个人六目相对。小妹这次失手，我很失望，这个案子破不了，我的嫌疑人的帽子也摘不下来。
我和小妹再也想不起来用什么话来安慰婆婆。只见婆婆眉头紧皱，刚才还很放松的脸绷了起来，扭曲着，她要发飙了！
婆婆不是好惹的岔子，她得理不让人，打起架来从来不吃亏，这我是听说过的。她不轻易动怒，但只要发起火来，是很可怕的。
这些日子她没有发作，可能还抱着哪天能够找到的希望。小妹彻底翻过了，没有，她认定是被偷了。
“我对天发誓，我没拿！”我斩钉截铁，像一个斗士发出的誓言！
“我要是拿了，出门就被车撞死！”小妹也发了毒誓。
婆婆听了，果然把话憋了回去。
05
从那天以后，婆婆虽然情绪低落，但再也没有提起找钱的事。
我从她脸上平静的表情读出来：认了吧！就是媳妇拿去花了，也是自家人，就当我给他们了。
我和丈夫俩虽然表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但心里都结了一个疙瘩。
“老婆，要不咱们这样，我们拿报纸包八千元钱，放到立柜里。咱们假装帮妈再找一次，这事就解决了，省得妈妈天天愁眉苦脸的。”
“我不想这么办！这个钱肯定还在妈妈的房间，不一定哪天就能在哪露出来。”
“再说妈的钱是多少一叠，怎么叠的我们不知道，整个一摞放进去，妈能看出来，像她那么要强，肯定不能要。”
“妈！要不我给您八千元钱得了。”丈夫想快点结束这种蹂躏。
“不要！我不要你们的钱，我现在钱花不了，要那么多干啥？t找不到就找不到吧，不心思它了！”
婆婆嘴里的烟吸完最后一口，把剩下的烟蒂按到烟灰缸里。一付已经想开、放下了的样子。
“妈，我就不信找不到！看你儿子给你找一个！”
丈夫撸起袖子，走进婆婆的房间。他站在屋的正中心，眼睛把整个房间扫了一圈。
“看看床上有没有？”他趴到婆婆的大床上，掀开褥子四角看了看，又把婆婆叠的四四方方的被垛放倒，两只手交替捏被的四边。
“你看把我的床弄成啥样了？下来，床上没有！”婆婆拽住丈夫的双脚往下拉。
丈夫退下床：“我再看看立柜！”
“老丫头都找过了，别再翻了！”
“我就翻！”丈夫打开两个柜门，先把手伸进左边的柜门，从叠着的衣服底下往里摸，“没有！”
右面是个大柜门，里面是几个布包裹。丈夫把包裹拿出来，把手伸到其中一个包裹里面，掏出一个纸包。
“这不在这呢嘛！”纸包里一千元折成一打，一共八打。
“我看看！”婆婆接过钱：“这不是我的钱，我不是这么包的！是不是你们给我放里的？”
“我可没那么大方！您就是老糊涂了，连自己的钱都不认识了，钱都认出您来了！”
我也随丈夫附和着：“妈，赶紧放起来吧！这回可要记住地方。”
婆婆看起来也拿不准了，乖乖的把钱收起来了。
06
冬天过去了，婆婆开始收拾棉鞋，除灰尘、打鞋油，装进鞋盒。把春天要穿的单鞋找出来。每次换季，婆婆都这样做一遍。
正在摆弄鞋的婆婆来到厅里，对我说：“钱找到了！”语气很平静，在她的脸上也没有看到欣喜的表情，“不是八千元，是九千元。”
“这些钱还给你们，”她手里拿着丈夫从立柜里找到的那一打钱，原包装一丝没动。
“这是您的钱，给我们干啥？”
“我早就知道是我儿子放到我立柜里的，拿去吧，我要钱没用！”
“你的钱放哪里了？”
“鞋窠篓里。”
“哪都翻遍了，就是没看鞋里面。”我说。
婆婆没有说话，表情有些落寞，缓缓地挪动她的脚步，回到房间。
八千元钱、实际是九千元钱，终于水落石出了！
令人欣慰的是，自此她接受了我们的建议，把手里积攒的钱送到银行储蓄，是定期存款。作为一个上世纪二十年代出生的老人，何尝又不是一种进步。
我们精心呵护的婆媳关系，涉及到钱财，经历了一场虚惊。俗话说：“人不找事事找人。”朝夕相处在一个屋檐下，摩擦想躲也躲不掉。哪怕是怀疑、误解、煎熬都要勇敢面对，谁让我们双方这辈子有几十年的缘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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