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结

作者: 姜播 | 来源:发表于2017-10-15 21:01 被阅读0次

    醒来的时候,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雨点剧烈地敲在玻璃上,噼啪作响。闪电让整个世界瞬间明亮又迅速回归黑暗,我躺在床上,四肢仿佛还没有苏醒,像泡在冰冷的水里,没有知觉。花园里的树被狂风吹得摇摇欲坠,巨大的阴影倒映在天花板上,有一种即将末日的压迫感。

    有那么一瞬我放佛不知道身在哪里,大脑短暂的空白过后才听见身边想着震耳欲聋的鼾声。我想转过头去看一眼,身体好像不是我的,僵直地躺在那里无法动弹。最近我常常在半夜惊醒。也不是因为做了什么噩梦,就突然像从高处坠落下来。而梦境却完全被遗忘,挣扎着要从失重的跌落中抓住些实实在在的东西。汗涔涔地醒过来,心有余悸。

    这座夏天的雨水太多,并且经常深夜下雨,白天还是火辣的太阳热得人喘不过气,第二天早上马路边就出现一些小小的水洼,很快,空气中微薄的潮湿就又会蒸发的无影无踪。天气照样燥热的过头,汗流浃背,无处躲避。

    过了一小会,片刻失去的记忆才慢慢往上涌,身边躺着的人,我是怎么就醉醺醺的睡着,记得还在灯火通明的路边摊上喝了啤酒,而此时却躺在这里浑身疲惫,四肢沉重。

    他侧着身子微微歪着头,被子就只遮在小腹上。透着外面闪电的光亮,胸口的汗毛像一片茂盛的树丛。房间里的空调一直开着,渐渐清醒后才感觉到有点冷。好像此时不是盛夏的午夜,狂风暴雨带来一股寒冬的气息。

    我挣扎着爬起来,在黑暗中摸索着想要去洗一把脸。整个身体都是迟钝的,像拖着千斤的重物,头晕目眩。洗手间的灯光明晃晃的刺痛我的眼睛,镜子里倒映出一张病恹恹苍白的脸,头发凌乱的四处乱翘着,眼睛里布满血丝。水池边扔着手表、香烟、没拧紧盖子的洗面奶和一条湿漉漉的毛巾。我坐在马桶上点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心里无限的失落就突然涌了上来。

    我为什么要和他见面,发短信之前明明想到了最后一定会这样。可心里就是憋着一口气,想起来也很肤浅的理由。现在两个人躺在陌生酒店的房间里,宿醉的头疼伴着沮丧一起在身体里翻滚,有一种不洁的懊恼在皮肤上啮齿一样的耸动,要把我一点一点吞噬掉。

    我又从烟盒里抽出最后一支烟,打火机咔哒咔哒的好几次才冒出微弱的火苗。其实一开始,我也没想过要和他见面,就在微信上时有时无的说些无聊的话。我刚刚从前男友家里搬出来一个月,独自租住在东三环的这个又小又旧的公寓里。

    分手的时候急匆匆的找房子,每天都奔波在跟中介看房的路上,而今年夏天好像来得特别早,白天烈日炎炎,身体每时每刻都是粘腻的汗水。炎热让人心浮气躁,带着失恋中受伤者的哀悯和对这个陌生城市微微失望的抗拒,就草草地签了这间挨着酒吧街的老公寓。

    我们昨晚先去吃了火锅。也不是提前约好的饭局,下午在办公室的时候,他突然发给我一个美食网站的链接,我还没来得及打开。他就发来语音。

    晚上一起吃饭?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答应,他又补了一句。我常去的一家店,带你去吃。

    嗯。虽然回去我自己肯定是叫楼下的外卖,但想到如果晚上还要坐太远的地铁回家,还是有点犹豫。

    离你家很近的,走路就到。像猜到了我的犹豫,他又急忙说道。

    好吧。但我可能会晚一点下班。我也不好意思再拒绝。

    没关系,我去接你。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一股轻快的语气,好像微微地松了口气,有什么事情等到了如期的结果一样。

    挂了电话后,我也没有再打开那个链接,想着晚上终于不再是独自吃饭,心里竟然也稍稍的雀跃了起来。

    我们并没有见过面,但我常看到他发在朋友圈里的照片。他是一个摄影师,常拍些奇怪的东西。有时候是一直被汽车压扁的老鼠,有时候是树木身上像眼睛一样的斑纹,有时候是地铁里的一些人,眼神空洞的看着镜头,神情木讷。也有他自己的自拍照,躲在镜子背后露出一半的裸体,背上五颜六色的大面积纹身,毛发浓密的腿,遮掩的器官。看起来像一幅幅色彩明艳的油画。

    他的照片显然更吸引我。有一些藏匿其中的情绪,让我觉得他有那么一些与众不同。而这种不同,又好像有些乏味。这个城市里,有点才华的人实在太多了。多到让人有时候觉得一切也许并没有那么重要。

    自从失恋后,我也一直对跟别人吃饭都提不起兴趣,也不太想认识什么新朋友。觉得自己的状态太糟糕,搬家的纸箱大部分都没有拆开堆在阳台上。每天下班回家就窝在沙发里,叫好外卖开始看电影。

    对于绝大部分饭局基本都会推辞,实在不想坐在人声嘈杂的餐馆里,被朋友们关切的目光注视着。仿佛失恋是一件天塌下来的事情,我一夜之间变成了世界最悲惨的那个人。尽管是出于善意,那些自以为是的关怀也像窥底的私语,非常可怕。

    反而从前在网络上认识的一些陌生人倒是比以前稍稍热络的联系起来,反正也没有要真正的面对面的相见,倒多了一点心不在焉的随意。想起来的时候就会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两句,累了也不用立刻去回复,这样的关系似乎更加轻松。

    晚上吃饭的地方果然就在我家附近,一个写字楼的十楼。我们约在一个公交站台见面,他比我先到,坐在花坛边的台子上抽烟,穿着一件白衬衣,袖子松垮的挽起来,神态自若。和站在旁边等车的人们完全不同。我记得他的脸,和照片里的差不多,皮肤更黑一点,头发也更短,显得更精神。他远远看见我,向我挥手,站起身来。我有些小小的紧张,毕竟是素未谋面的人,在网络上聊天可以肆无忌惮,但在现实生活里见面也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今天特别热,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往上卷了卷袖子。然后掏出烟递给我,指指身后的写字楼,就在那里。

    他们家的椰子鸡特别好吃,以前我常和同事来,就一直想着也带你来尝尝。他熟稔地说着,你肯定会喜欢。他自然的好像我是昨天刚刚见过的老朋友。

    进电梯的时候还有带着门卡,穿着西服的人面色倦怠的刚刚下班。也许是周末的缘故,每个人的脸上都不自觉的洋溢着一股热切的松弛,仿佛要去面对什么快乐事情。我跟在他身后,不想挨得太近,还是闻到他身上很淡的香水味。

    服务员很热情的把我们迎到靠窗户的位置,窗外的视野开阔,三环桥上的车已经堵成一条看不到头的长线,对面的高楼开始亮起稀疏的灯火。饭店里空调开的很足,直到坐下,我才发现背后已经出汗,湿了一小片衣服。

    喝什么。他边看菜单边说,啤酒怎么样?

    我才想起这个夏天还没有好好喝一口冰啤酒,行啊。

    他又点了这里有名的椰子鸡和两只非常大的椰子冻,把其中一个推给我,尝尝特别好吃。

    说着,他熟练的把切好的青柠檬挤在蘸碟里,又撒了一点红辣椒。下次我带你去吃一家海鲜,生蚝特别棒,也新鲜。

    哦,好啊。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们还会不会再次见面。

    我很喜欢找好吃的餐厅,有很多家,都藏在胡同和小区里,回头我们都可以去吃。

    我喝了一大口啤酒,明明也不是很饿。可冰啤酒顺着喉咙流下去的时候,就觉得放松下来,毛孔里像散出了燥热的气,有一个瞬间竟然不那么焦灼了。学着他的样子,在炖过鸡肉的椰汁里撒一点胡椒粉,头上冒出微微的汗。我松开领口的扣子,靠在椅子里,点一支烟来抽。

    音响里放着什么老歌,咿咿呀呀的。我们又要了酒,喝了很多瓶,后来又加了菜,喝的彼此的脸都红通通的,也想不起来聊了些什么,就是很热闹。

    失恋没什么的啊,他大着舌头说,还会有好男人的,怕什么。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外面的路灯被茂盛的树木遮住,马路上投下一团一团淡黄色的阴影。不远处就是三里屯,巨大的logo非常明亮,像白昼一样明亮。这个城市仿佛此时才生动起来,有了一种摇摇晃晃的热烈。

    我想起三年前刚来北京的时候,也住在这附近。那时几乎没有朋友,周末都会跑来三里屯的小酒吧独自喝一杯,有个酒吧在一栋楼的顶层,要爬上一条非常窄的楼梯,上去以后是一片开阔的露台。很多老外操着各式各样口音的英语,音乐很吵,却可以把自己藏起来,跟陌生人聊天,喝很多酒以后就一起站在桌子上跳舞。楼下的夜晚总是灯火辉煌,每个人都那么浓烈的活着,用力想要获得什么。

    他提议再去喝一点,借着酒意,我也没想拒绝。在茫茫的夜色里,这个城市在一点一点的融化,我们端着酒杯,也不记得说了些什么,灯光,人影都氤氲成一团蒸腾的雾气,像初夏雨后的潮湿的空气,带着苍翠欲滴的一丝茂盛的生机,像要把心里的一寸土地用力的破开,让本不应该冒出头的花苞羞赧又势不可挡的开放。

    再后来,我只记得一些眩晕的拥抱和亲吻。汗水粘在皮肤上迅速的蒸发掉,像坠入深渊,无限地往下落,跌落的快感伴随着即将崩裂的昏沉,始终触不到底。

    雨似乎下得小了,磅礴的风雨声渐渐微弱。有一丝月光从乌黑的云朵背后探出来,房间里像点起了一盏柔软的灯。我穿好衣服在黑暗中坐了一会,看着睡梦中地他喃喃地说了几句含糊不清地梦话,翻一翻身又沉沉睡去。

    心里有一种略微柔软的悲悯浮上来,这人都是不坏的,可以吃饭喝酒做爱,但不能共枕同眠。

    此刻,我只想回家去,哪怕那间房子里也冷清。可那都是自己的,就算心有不甘也踏实。眼前的温存就是一个泡沫,在明亮的月光下轻飘飘的飞走了,飞得越高,一碰就会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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