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缘巧合,来到了温州天圣山的安福寺禅修三日。
高铁从上海出发到瑞安将近5个小时,下车后,则旭法师已经在出口处等候,灰色的僧袍,消瘦的身材,说一口流利的上海话,讶异问之才知道,原来是上海老乡。对于深山中的寺庙更好奇了,什么样的吸引力,可以让则旭师父从繁华的大都市隐居到深山老林之中。
汽车在山路上奔跑了快两个小时,路边已经没有了民居,才刚刚到达了山门。开车的阿南师傅是寺里方丈的专职司机,跟则旭法师轻声嘀咕了几句,就把我们带到了一处农家乐。则旭法师解释说,寺里三餐都是有规定时间的,错过了就没有饭吃了,所以先带我们在外面吃饭,不过后面的日子就要适应寺里的生活习惯了。
山里的夜黑得特别彻底,没有灯光,只有星光。在黑暗中,汽车开进了安福寺,只记得经过了长长的放生池,然后是一小段石板路,跨进一扇侧门,眼前突然就亮了起来。四周都是房屋,中间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广场,天上的星光闪烁,洒在广场的地砖上,没有灯光,但院子里却很亮堂。这里好像是另一个世界,如此静谧,如此光明,如此干净,如此安宁。
由于天晚了,我们被安排在安福寺的怀老院,则旭法师说,这是将来安置安福寺出家师父父母的养老院,现在刚刚完成,我们是第一批入住的客人。这是一个独立的小院,进门处有一座小桥,院子很大,四层楼房成回字型环山而建。我们住在四楼,标准的双人客房,物品一应俱全,窗外就是山坡,蛙鸣阵阵。
巧的是,我们赶上了第二天的七月初一的大早课,仪式隆重,则旭法师建议我们四点起床,汽车四点十分在门口接我们。
四点起床,天哪,平时的我,四点才刚睡下。不敢怠慢,赶紧洗漱,立马睡下,我看一眼手机,才九点。躺到床上就昏昏睡去,可能白天八小时赶路太累了,也可能第二天要早起不敢耽搁。
禅修生活从此刻开始了。然只能是三天,因为男众寺庙接待女施主最多三天。
第二天凌晨四点,黑夜蒙蒙中,我们坐上阿南师傅的车,重新进入安福寺中。则旭法师带领我们分男女从大殿左右两边侧门进入,穿上深咖啡色的海青(僧衣),脱鞋,赤脚走入大殿,跟随着前面的队伍,在一排排的蒲团前站定,等候早课的开始。
安福寺的大雄宝殿和普通寺庙不同,叫作灵山宝殿,重现的是释迦牟尼佛在灵山讲经的场景,整个大殿进深40米,宽38米,无一根立柱,宽敞大气,进门处三座金色的大铜门,早课时全部打开,正面是青铜打造的高大佛像,正中是如来佛,两边是骑着狮子的文殊菩萨和骑着大象的普贤菩萨,再两边是观世音和弥勒佛。佛像前是供桌,摆放着各色贡品,供桌前有一个大大的写字台,供方丈讲课。写字台正对着大门,长长的红地毯一直铺到门口。地毯上也有两个坐垫,供早晚课领头的师父礼拜。大殿中央铺设着地板,两边走廊则是大理石地砖,红地毯左右两边各有十排座位,每排十五个坐垫,垫子上有个小枕头,方便磕头。夏天有空调、风扇,冬天有地暖,左右两侧还有投影幕布和投影机,灵山大殿让礼佛也不再是辛苦事。
当众僧归位,主事的则庄法师便开始带领我们上早课。先是诵读经文,领唱的师父嗓音嘹亮浑厚,气息绵长,吐字饱满,先是缓板慢唱,接着便越来越快,木鱼也敲打得越来越快,我连翻书的速度都跟不上,早不知道经文读到哪儿了,不敢发声,只能在心中默念阿弥陀佛。但经文真是好听,唱得又好,和的也好,整个合唱配着领唱,一声声就像木鱼敲打在我的心上,铿锵有力。瞌睡早就没了,望望大门外黑漆漆的,天还没亮呢。
正当我沉浸在唱经声中,整个队伍向左转,面朝菩萨开始参拜礼佛了,左右两边此起彼伏。开始我还计算着磕了多少个头,数着数着就头晕了,完全做不到姿态优美,不是起早了,就是起晚了,又常常在起来时踩到海青,绊得自己险些摔几个跟头。好在后来掌握了些技巧,能跟上磕头的节奏,然磕多了猛得站起又眼冒金星,整个人都是机械的。后来我知道了一般早课磕15个头,初一十五则要多很多,每念一个菩萨的名字就是磕三遍,而那张红纸上满满的一片呢。
磕好了头,我们全体右转,跟随第一排的师父开始在大殿里绕行,一边念着阿弥陀佛。看着师父们一个个优雅大方、不紧不慢地行进,我也努力让自己的步伐更稳健些,双手合十,念着阿弥陀佛,在大殿踱步。
早课上到六点,散课后排着队步出大殿,穿鞋,在大殿前的广场上休息,等待早餐。在寺里,吃饭叫过堂,僧人是过午不食,早午两餐要根据伙堂的打板声进入饭堂坐定,等候分配,晚餐则简单得多,自取。
所谓食不言寝不语,珍惜每一粒粮食,过堂时,两个碗一双筷,给多少吃多少,吃完自己洗碗,然后快速离去,整个过程,上百人鸦雀无声,饭后桌子上干净整洁,饭后垃圾桶里也几乎没有剩饭剩菜,只有些瓜皮果核。
伙食很是不错,早上有豆浆、南瓜粥、面条、馒头、青菜、笋干、豆腐等菜,中午有三个素菜,米饭、馒头、绿豆粥、素菜汤等,餐餐都有水果,餐餐菜色不同样,营养和味道都足够了。分配时,七八个伙房师父,一手拎桶,一手拎勺,分别从每一排走过,快速舀入桌子上排列整齐的饭碗,你可以做手势不要或多要,如果错过了,还会有两次机会添加。
某个挑食的小伙伴因为看不清桶中的菜肴是什么,连连摆手,最后饿了一天肚子。我还好,素菜都吃,就是量多,又不敢剩下,只能硬着头皮吞下。
吃过饭,休息喝茶,接着小睡,然后就是午饭了,再散散步消消食,打个盹,就是晚饭了,晚饭后去寺庙外走走,放生池里喂喂鱼,天黑了,也就该歇息了。这进修的日子真是好过,规律而自在心安。虽起得早,然一天吃三顿,睡三觉,这哪是什么苦修呢?纯粹是享福呀。
这一天的日子就这么悠闲,在则旭法师引领下,我们参观了安福寺的钟鼓楼、佛学院、藏书楼等重地,看着则旭法师拿着一串的钥匙,一间间打开沉沉大门,阳光从屋顶直射入空荡荡的藏经楼,坐在地板上翻看一册册乾隆年间、永乐年间收藏的经书,如捧珍宝,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则旭法师非常推崇的师父,也是安福寺的方丈达照法师,志向高远,偌大的寺院都是在他的带领下建成,08年筹建,14年开寺,整个寺庙是仿唐建筑,屋檐向内,内敛而深邃。他发愿要把大藏经全部录成电子书,这需要校对整理的工作量巨大,大约100人工作20年才能完成吧。
这让我想起了当年唐玄奘西天取经回来的翻译校对工作,可是如今寺庙都浮躁了,香火鼎盛,这样枯燥的工作还有人来做吗?达照法师发愿以弘法讲经为主,普及佛教,建立慈善基金会,扶助有困难的民众,发扬佛法无边,普渡众生。
达照法师闭关一个月,我们有幸赶上了他的出关开示,就在第二天的晚上七点。为了能听懂方丈的讲经,我突击学习了法师写的几本书:《超越死亡》《解脱禅法》《佛法的知见》《佛法的修证》。可能是佛性不够,看得云里雾里,似懂非懂,只能等待晚上大师的开悟了。
这一天,从早到晚,安福寺里的人越来越多。饭堂里坐不下了,得分两批吃饭了;到了晚上,大堂里也坐不下了,坐垫也不够用了,好在听讲经是可以坐着的,大伙儿便紧紧地挨着,盘腿坐在地板上。
所谓的闭关,就像现代人被关禁闭,一个人呆在屋子里,不与外界接触,每天只有送饭的小师傅能看到,断网,手机不与外界联系。就是读书,抄经文,深度思考。人静下来了,就会变得理智、聪慧,何况大德高僧?修行,就是学习戒、定、慧,戒除不良欲望和习气,让心平静下来,给智慧腾出空间。
身而为人其实就很幸运。每一天快乐与否,不取决于外界的影响,只取决于你的心境。所谓佛说,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都是如此。
三日禅修很快就过去了,但方丈的开示是最大的收获。佛家说,除了生死,皆为小事。而我仍然奔波于小事之中,为此烦恼,是没有领悟生命的真谛。站在山底,仰望山顶,迷雾重重,才会觉得无法理解,其实,只要爬上山顶,一切就了然于心了。安福寺之行,让我找到了出发的新方向。
在安福寺禅修三日,每时每刻都心怀欢喜。
早上四点起床看黎明前的星空是种欢喜,
诵经时气息短促跟不上节奏是种欢喜,
瞌头时踩到海青头重脚轻是种欢喜,
过堂时窃窃私语被值日僧训诫是种欢喜,
客堂间喝茶听师父讲经是种欢喜,
参观藏经楼席地读经是种欢喜,
放生池喂鱼看锦鲤翻腾是种欢喜,
远眺寺庙群山怀抱云雾渺渺是种欢喜,
……
因心境的不同,从前认为做不到的,现在轻轻松松就做到了。比如早起,在家时九点起床都难,在安福寺四点起床也很容易,可见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就看你想不想去做。
生活中的仪式很重要,它会影响你的心境。寺庙中的清规戒律恰恰是保证幸福的必要手段。如果你感受过无所事事的痛苦,你就会明白有事做、有规则守的欢喜,而这也是找到组织、有归属感的表现。
当你心怀欢喜,听蛙声连鸣是在向你问好;看蝴蝶飞舞是在向你示好;石阶上匆匆经过的蚂蚁,你会小心避让;夏日树丛中喧嚣的知了,也成了美妙旋律的演奏者。所见所闻皆入心,生活成了简单的认真吃饭、认真睡觉,吃什么不重要,住哪儿不重要,重要的是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吃饭、来睡觉。
禅修的幸福,就是找回生活本来的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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