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工作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厌烦我的工作,从清晨睁开眼睛,当工作这个字眼落在我的意识里以后,一整天也就毫无意义了,一开始,我没有注意到这种从起点就否定整个过程的开始,慢慢地,有些东西开始在我的脑海里破土而出。
我是个不爱出风头的人,读书时每临上台,不管是才艺表演还是公开讲话,我都是能推就推,不能退就逃,我喜欢安静的坐在角落,不被人记起不被人遗忘,这也导致我总是不能跳到事件外去看待整个事件,浑水藏身的法子也已成功有失败;到如今,每天的时间被工作撑的像个胖子穿了束身衣,被勒的连喘气都没了时间。
外面的天还没亮,几声鸡鸣在如今的城市里显的有些格格不入,这次晨鸣也许是它最后一次留给清晨的记忆,太阳从东边爬出来,我的闹铃第一次响:6点16分,我睁开双眼,前一天的辛苦似乎还没被睡眠中和稀释,反而眼皮发沉,意识像被抓着又坠回了原本的深渊。
再一次醒来已经7点19分,我已经来不及有多余的想法,时间突然跳出了手机,开始在我周围倒计时。
无数个重复的日子的其中一个,我像个在原地踏步的士兵,把时间剪成相同的一片一片,然后摞在一起。
生活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褪色,或者是我心里的眼睛失明了,甚至我的记忆也开始衰退,经常记不起一天中发生的事情。
我走出门,像此时此刻地球上同一时区的所有人一样无言地走向一个起点。
厌烦是我情绪的最底层,如今上面开始铺上了一层麻木。
7点45分公交车准时到站,司机还是前一天的那个人,甚至连我上车时他的姿态都跟前一天一样,这不禁让我对现实的真实性有了些乖张戏虐的想法。
7点59分我跨进办公室的门,人做重复同样的事情会越来越熟练,但却会越来越不用心,不用心就会失去兴趣,然后开始厌烦,我想我找到了某些事情的原因。
来到我的位子上,看着我的电脑,椅子,桌子,我有种想法冒出来,这些东西每天跟我朝夕相处,为什么我对他们没有些感情呢?家里的这些东西也一样,他们甚至比我自己都了解我自己,但从来不曾参与到我的情感中来。
想到这些,我坐下的时候都轻了很多,鼠标轻拿轻放,桌子擦的一尘不染。
嗒、嗒、嗒,熟悉的鞋跟敲地面的声音,不,不是声音熟悉,是节奏熟悉,我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看到常晓冰正穿过从外面洒进来的晨光向我走来。
看到她的笑,我心里流过一阵暖流,她不仅是我的组长,也是我在这里唯一想看到的人,如果我工作还有理由的话,那唯一一个就是能见到她。
“干嘛,又有什么麻烦事?”我故作严肃
她比开始笑得更开了,说“没什么,我刚煮了咖啡,不过看来你不需要”,她说罢就转身要离开
我赶紧站起来,说“你等等,难得你这么有爱心,我就成人之美满足你”说罢我把我的3L的晾水杯递给她。
她看着我,没有去接我的杯子,脸上绽放出乖张的笑,说“我那有个洗脚桶,我觉得装的比这个还多”
我刚想接她的话,就听到有人喊“你俩早安问完了没有,周沐,来我这一趟,快点啊”
我看到刘大壮正在他的位置上给我挤眉弄眼。
我跟他甩了甩手,问常晓冰“真没别的事了?”
她双手插在裤子兜里,耸了一下肩说“没什么急事,赶紧去找你的大壮吧”说完转身离开。
我走到刘大壮的桌子前,他正专心地看着电脑,我说“你最好有什么急事,否则我把上周拍的照片发到网上”
他抬头看着我说“你个死变态,偷拍大老爷们还好意思炫耀,来,看这个新闻”
我以为他又看到什么岛国女明星的花边新闻,但我凑近看之后发现不是,新闻的标题是“三名驴友在鄂西北的峡谷地区失联”
我转头看刘大壮,想问他是不是在耍我,但他撅着嘴说“你往下看”
我忍着没发作,开始往下看,报道不长,但是我看完像是看了一本500页的书,极端的情绪会让我们丧失对时间的敏感度。
其实整个报道对于除了我和刘大壮以外的任何人来说,都只是一篇旅游失联的新闻,但对于我们两个来说它就像是很久以前做的一个噩梦,如今突然在现实中发生了。
我直起身子,周围已经热闹起来,所有人都已经进入工作状态,而我感觉有什么东西把我和刘大壮围在原地,隔绝了周围的一切,甚至周围的人都看不见我们。
刘大壮看出了我的异常,说“看来你跟我想的一样”
我扫视了一下周围,想缓解一下自己的情绪说“也可能是真的迷路了,跟咱们那一次不一样”
刘大壮往后靠去,支撑靠背的那根铁片被他压的向后倾斜了45度,他说“嗯,我也这么认为,咱们那次.......”
他没再说下去,而是突然咳嗽了起来,然后他从兜里掏出一盒乐途说“我去抽根烟啊”
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太阳比刚才升高了一些,我的座位整个沐浴在暖和的阳光里,这让我的心情稍微好转了一些。
我之所以有刚才的反应,是篇报道让我和刘大壮想起了一段经历,我在想那三名驴友是不是遇到了跟我们一样的事情,刘大壮肯定也想到了。
那段发生在鄂西丛山深处的事情,改变了我很多,尤其是对身边事物和身处的这个世界的一些认知,那段经历对我的影响不像是小说里的武功秘籍让人气脉瞬间融会贯通,而是缓慢的改变了我看待周围一切的角度和认知基础。
我闭着眼把脸转向阳光,我从小就天然地相信太阳光能给人传导能量,其实我并没有太多的恐惧,只是隐隐有些不安和顾虑。
鄂西深山绵延百里,那三名驴友碰上我跟刘大壮同样情况的可能性很小,但是那个新闻就像是扎进肉里的刺,忙起来的时候感觉不到,神经一放松阵痛就传来。
我和刘大壮很有默契的没有再提到过新闻的事,但是我们感觉到他跟我一样,并不是没当一回事,我甚至感觉到我们两个人之间有了些隔阂。
常晓冰后来告诉我,公司安排出差到武汉,时间是两天后出发。
武汉,当知道出差的目的地时我差点笑出来,是无奈的笑,这下想避开的事情迎面而来了。
我已经习惯了生命中的巧合,正确看待是第一步,概率性事件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有时候命运会如你所愿,但更多的会是事与愿违。
刘大壮把我送到高铁站,我能看出来他有话多少次都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在车站外面,我看了一下表离开车还有半个多小时,我拿出烟给他一根,自己点着一根,说“武汉这个地方事儿真多”
他靠在栏杆上瞄着路过的两个女的,转头看了我一眼,说“我上星期在石云山算了一卦,瞎子说我“风雪掩来路,马下问前程”
刘大壮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从不信算命求卦和鬼神一说,上学的时候从学校到他家有条近路,但是路过火葬场,所以走的人很少,尤其是到了晚上更是阴风阵阵,那条路还传出了很多吓人的故事;可刘大壮从不当回事,我曾经问过他就不害怕么?他当时说了句不符合他当时年龄的话,他说“人比鬼可怕”。
我说“你什么时候开始信这个了,不跟你扯了,我先走了”说完我把掐灭烟头,走进候车厅。
刘大壮在后面叫到“回来的时候提前给我打电话”。
我摆了一下手表示知道了,刘大壮表面上粗枝大叶,实际上心细如女人,那次在湖北山里遭遇的事情对我们两个都产生了不小的影响,甚至有些根深蒂固的观念都被打碎了重新塑造。
车站里的人不多,过了安检,神经一闲下来便有了尿意,看了一眼车次显示屏上的信息,我便放心地向右边的卫生间走去。
以往最喜欢出差,并不是因为不用在办公室工作,而是单纯地喜欢旅行的过程,就像钱钟书老先生的《围城》里说的“在旅行的时候,人生的地平线移近,坐车只几个小时,而乘客的下半世仿佛全在车里消磨了”
而这次出来,身心像是拖了铅块,放空时无从感觉,一旦有所移动有所思考便难以负重。
在卫生间的出口,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女厕所走了出来,下一秒我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站在卫生间的门口,我强忍着往上顶的激动劲头,惊讶道“你怎么在这?”
常晓冰边用纸巾擦着手边说“去武汉谈项目是我们两个人,你难道不知道么?”
我心说你都没告诉我,我知道个屁啊,当下也没心情放水了,转身跟着她往外走。
看着常晓冰的背影,我第一次感觉到现实竟然可以如此美妙,世事无常也可以是这样的结果!
我跑上去献殷勤,说“组长,武汉我熟啊,热干面小龙虾长江大桥黄鹤楼我都门清”
常晓冰皱着眉头说“周沐,咱是去办正事去了,你态度端正点”
我笑着摇了摇头,心说她这是还没脱离工作状态,难易放开心态享受旅行,嘴上却说“组长批评的对,出来也是工作来了,端正态度,明确纪.....”
还没等我说完,广播就提示检票了,我们俩奔向检票口,而我只想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上了车,我俩座位不仅没在一起,都不在一个车厢,我就站在常晓冰的座位旁边,虽然占了整个通道的空间,但是我知道时间有限,且行且利用啊。
到武汉下了车,常晓冰已经开始让我带路找哪里的热干面小龙虾好吃了,由于跟客户见面是第二天的事,所以我们两个就去了汉正街。
汉正街人流熙攘,我像个导游给常晓冰真假参半地侃着我和武汉的故事,正说到刘大壮喝醉以后丢人的事时手机响了,我拿出来发现是刘大壮打来的,我心想:这小子不是在旁边跟踪吧,怎么刚想拿他开涮就打来电话了。
我下意识地看了周围一圈,然后接通手机,那边刘大壮语气有些不对劲,他说“周沐,我给你说个事儿,你没在喝水吃东西吧,我怕噎着你”
我说“都没有,你说吧”
刘大壮顿了一下开始说“还记得几天前我让你看的那个新闻吧?失联的驴友其中两个找到了,但是都死了”
我停在原地,告诉常小冰等我一下,接着问刘大壮“你怎么知道的?”
电话那头的刘大壮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说“周沐,我觉得这次的事情跟咱们那次有些关系,你去网上搜搜新闻就知道了”
我也没什么心情跟他聊下去,他知道的我应该都能从网上找到,挂了电话,我开始在网上查找关于湖北旅游失联的消息。
很快出现几条鄂北恩施峡谷地区驴友失联的信息,我看标题应该都是同样的内容,我点进去其中一条,内容并不多,但是最下面附了一张照片,我习惯性的点开,发现是三个人的合照,三人都穿着蓝色的冲锋衣背着户外装备,背景是一处山间瀑布,三个人中两个人脸部被打了马赛克,应该是刘大壮说的已经遇难的,当看到第三个人时我愣了一秒,然后瞬间头皮发麻。
那个人,我和刘大壮都认识,他叫李甘,是我们在恩施认识的。
我厌恶地把手机揣进兜里,这时我才意识到常晓冰还在我旁边,我不想让她感受到我的哪里不对,更不想因为自己破坏掉已经渐入佳境的气氛。
我说“没事了,刘大壮工作上出了点问题,走,带你去吃蔡林记”
常晓冰意外的没说什么话,笑了一下点头答应。
吃完出来,天已经抹黑了,我指着身后的长江大桥说“这儿离江边只有几十米,要不要走走?”
常晓冰看了看周围熙攘的人群,说“可以上长江大桥么?”
我说“要上桥江边不行,得往来的方向走挺远的”
她鼓了鼓嘴,然后盯着我说“去江边可以,但是你要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果然,精明如她,还是看出来了,我并非不想告诉她全部事情的经过,而是怕她难以接受和理解,而且看到李甘,我感觉那件事情还没有结束,我怕有一天,会把她牵扯进来。
我点头答应她,某一瞬间我发现,自己被夹在两种情绪中间,甚至是两种处境,自己疲于应对;走出拥挤的小巷子,通向江边的街道两边都是酒吧咖啡厅,进出的都是神采奕奕的年轻人,我突然对每个人的境遇有了想了解的冲动,就如我自己一般,每个人深藏于面色下的都是独一无二的人生,我看了一眼身旁的常晓冰,她的晃动的马尾辫曾经是我为之心动的原因之一。
过了马路,就算是到了江边的大堤,从人行道下到水里还要走一段角度倾斜的台阶,我们沿着上面的人行道走,风从江面吹过来带着一丝凉爽,我看她在等着我先开口,也就不再犹豫。
我说“在不认识你之前,我和刘大壮喜欢玩,有一次就去了恩施,在哪里发生了一堆事情,等我讲完,你可能会笑,可能会不相信”
走在旁边的常晓冰双手插在上衣兜里,扭头看着我说“等你讲完,我也告诉你一件事,你也可能会笑,也可能会不相信”
我去路边的一家星巴克买了两杯咖啡,开始边走边给常晓冰讲我和刘大壮那年在湖北恩施的山里发生的事情。
大学毕业那年的五月份,我完成了实习报告提早去了学校,而刘大壮也因为在家里无聊来学校跟我会合,跟另外几个提前回校的同学在寝室打斗地主,晚上就出去喝酒,那段时间里每个人都有些歇斯底里。
几天以后,一个学生模样的男生推开我们寝室的门,当时牌局刚开始,没人关心进来的人,那个男生开口说“打扰大家了,我是咱们学校旅行社团的,我们组织了一次户外活动,有没有兴趣参加?”
我坐的位置对着门,他应该是第一次出来宣传社团活动,整个人显的有些拘谨,不时去推鼻梁上的眼镜,看着他我突然想到,自己如果跑出去做宣传应该也是这副模样。
我把牌合上,对他说“哥们,不好意思,我们这些人都是网虫死宅,估计要让你失望了”
坐我对面的是隔壁寝室的王立志,他边出牌边说“叫地主!马上要走了,学妹是看一眼少一眼了,必须守在学校里”
那男生有些尴尬,说“没事,我这有宣传页,大家闲了可以看一下”说完他从背后的包里掏出几页单子放在门口桌子上,临走的时候说了一声“打扰了”便关上门走了。
不知道是最近的生活过于放空的原因还是性格使然,他走了以后我开始有些不安,总觉得有些事没落地,打牌也集中不了注意力。
晚上吃完饭,我在寝室阳台抽烟,刘大壮风风火火的推门进来,兴奋又神秘地说“小周周,快走,对面新下载了两部电影”
我看他快流口水的样子说“自己去看吧,最好打完飞机再回来,别晚上做春梦扰得老子睡不着”
刘大壮扶着门说“你他娘就装吧,以前一次没见你少看”说完火急火燎地跑了。
烟这种东西在某些方面具有跟酒、性一样的作用,当你依赖他们的时候总会被勾起一些内心深处的东西,然后放大,自己一个人抽烟的时候,被放大的是孤独、惆怅,然后是空虚。
空虚的时候负面情绪会一股脑的倾泻下来,人反而越发清醒,我突然觉得这样每天打牌不能再继续下去, 想起了白天那个男生,我当下决定说走就走。
我把烟灭了,出门找刘大壮,推开对面寝室的门,就看到五个人光着膀子围在一个角落里,眼都看直了。
我站在门口叫到“刘大壮,出来”
刘大壮身子没动,只传出了他的声音“关键时刻,你别捣乱行不行”
我说“行,看来还是岛国女星诱惑大,学妹的电话我就删了”
我没动,只见刘大壮挤出来,光着的上身满是汗,边走边说“你怎么这么烦人?难道不知道这样的学习机会有多难得么”
我懒得跟他贫,拉着他回到寝室。
他拿着我的手机,说“学妹的电话呢,你要是骗我我把你床板拆了”
我坐在桌子上,说“商量个正事,我准备出去一趟”
刘大壮看我认真起来,就找了个凳子坐下,拿了本书当扇子,看着我说“这会儿?去哪?”
“目的地还没想好,明天走,哪人少去哪”
“旅游?”
“不算吧,找个没人的地方走走”
“先把电话号码给我,其他的全你定”
之后我们最终敲定目的地是恩施,那里地处湖北重庆交界地区,崇山峻岭,又不是太远,第二天我跟刘大壮就上了开往恩施的火车。
火车过了宜昌就开始频繁的钻隧道,外面的风景不能好好欣赏,刘大壮有了学妹的联系方式后,手机里像有东西拴住了他的眼睛一样;而我索性闭上眼什么也不去想了。
第二天早上5点多,我和刘大壮下了火车,一阵凉意袭来,我外面只穿了件薄外套,连件厚点的衣服都没拿,这要是到山里肯定要遭罪。
刘大壮更惨,只穿了件卫衣就出来了,这会只剩下打喷嚏了。
出了车站,坐上去市里的公交车,由于时间还早,街边的大部分店铺都还关着门,如今的城市都模式化了,如果不是远处的山,看不出这里跟我们生活的城市没什么两样。
我们要去恩施大峡谷附近,但不去景区,我们带了一些基本的野外露营工具和食物,唯一担心的就是晚上的住宿问题,不过现在绝对意义的无人区很少了,山里边或多或少都会有山民的聚居点。据刘大壮说他老家就在河北的山区,柏油马路都修到村里了,就差建飞机场了,所以去山里完全不用担心住的问题;事后证明,在这个问题上选择相信刘大壮,很傻!
我们在距离景区几公里的地方下了车,山里的路还是土路,车一开走扬起一阵灰尘,刘大壮冲车子骂了句“操“便捂着鼻子往旁边躲;沿路有很多茶田,这倒是让我们有了些身处异乡的感觉。
我们走进旁边的村子,正值中午,有几缕青烟从几处房子中间升起,我顿时食欲倍增,刘大壮在旁边说“听说这里的土味很多啊,快走,找个老乡家解解馋”
村子里的房子不多,大部分都还是木制的,看起来都有些年月了,路边有些老人在坐着晒太阳,看到我和刘大壮也不在意,村子里应该是经常来外地人。
我们沿着路走,岔路不多,虽说想着随便找一家进去看看,但选择困难症犯了,就一直往前走,最后我们选了依山傍水的一家,我觉得这家风水好,关键是能把房子建在这样好位置的,要么是村长要么就是大户,家里吃的是肯定少不了的,住宿条件也肯定比别的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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