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粉

大概每个男孩都会崇拜孙悟空，幻想着自己也能七十二变，这不，最近几个月熊宝宝变成了孙悟空粉，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这事儿得从上学期末说起。

当时老师教了《白龙马》这首歌，其实我心里挺纳闷的，觉得小班小朋友学这首歌会不会早了点，歌词那么长，内容还挺复杂的，然而小孩的喜好从来不会遵从我理性的分析，他对这首歌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喜欢，有事儿没事儿唱上一段，依然是像以往一样会把歌词唱错，比如“白龙马，蹄儿朝西”，他会唱成“白龙马，天朝西”，“什么陷阱诡计”，他会唱成“什么西机关键”……诸如此类，给我提供许多纠错的机会，我纠错他会改，但这首歌对一个四岁小孩来说，确实长了点，不过他有他的办法，记不住的地方就用“嗯嗯嗯嗯”来代替，于是，在长达两个月的暑假里，熊宝宝天天在我耳边唱《白龙马》，歌词和“嗯嗯嗯嗯”夹杂，也别有一番童趣。

有一天，熟悉的旋律再次唱响的时候，我突然醒悟到，可以给他买一套西游记绘本了，兴趣是最好的老师，现在读西游记正当其时。

根据他的年龄段我买好一套20本的西游记连环画绘本，快递员叔叔把书一送到，这套书就成了熊宝宝每日阅读选择时的top1，瞬间超过之前榜首《少儿百科全书之交通工具》。

下班回到家经常看见一个很温馨的画面:宅男爷爷和书迷孙子坐在沙发上，爷爷用一口流利的连云港方言抑扬顿挫地朗读着孙悟空的故事，期间稍有停顿，便遭孙子无情催促:读呀，快读呀，快读呀！爷爷有时告饶:让我喝口水好不好？孙子根本没听见，复读机似的只知重复那句话:读呀，快读呀，快读呀！

想起我被这小子折腾得口干舌燥的往事，我赶忙过去接替爷爷，换他老人家喝口水。

几天下来，这20本书给反复读了多遍，渐渐地熊宝宝的兴趣点集中在其中几本书上面，《猴王出世》，《大闹天宫》，《齐天大圣》，《计收猪八戒》，《大战流沙河》，《降服白龙马》，《偷吃人参果》这几本每天反反复复地读，我看了一下，他对孙悟空调皮捣蛋的经历和唐僧师徒四人取经班子组建过程最感兴趣。

像以往一样，大致了解了内容，十万个为什么便接踵而来，绘本加上原来的《白龙马》，熊宝宝的疑问真是比山高，比海深。

问:白龙马为什么蹄儿朝西？

答:因为他们要去西天取经，所以朝西走。

问:陷阱诡计是什么意思？

答:在地上挖个洞，上面盖上树枝和草，让路过的人看不出来，不小心就掉下去了。

再问:为什么要在地上挖个洞，让人掉下去？

答:嗯，这个，坏人喜欢这么干，这是干坏事，我们不能这么干。

问:妖魔鬼怪是什么意思？

停顿片刻，答:坏蛋，很厉害的坏蛋。

再问:他们住在哪里？

怕给他留下阴影，答:全都被孙悟空抓起来或者打死了，现在没有妖魔鬼怪了。

问:美女画皮是什么意思？

答:嗯，这个，是长得很漂亮的妖魔鬼怪，也是坏蛋。

再问:都是女生吗？

答:是的，是女坏蛋。

再再问:她们也被孙悟空抓起来或者打死了吗？

答:是的。

问:刀山火海是什么意思？

答:山上插满了刀，火烧成一大片像海那么大，意思是很危险的地方。

再问:为什么要在山上插满刀？

我沉默良久，答到:没人在山上插满刀，只是说有的地方很危险，就像是山上插满了刀一样。

再再问:那为什么不说很危险的地方，要说刀山火海？

我做了几个深呼吸，平复一下快要崩溃的情绪，说:我经常跟你说不要走地井盖上面，尤其是那些破了的地井盖，可你总是不听，我要是在那地井盖上插几把刀你还会走吗？

问:西天取经是什么意思？

答:西天是如来佛祖住的地方，唐僧要去那里取经书回来读。

问:为什么要去西天取经？

答:别的地方没有啊。

问:火眼金睛是什么意思？

答:很厉害的眼睛，能看出变成好人的妖怪，也能看见远处的东西。

再问:孙悟空为什么有火眼金睛？

答: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面炼出来的（可不敢说烧出来的）

问:什么是邪恶打不过正义？

答（犹豫地）:坏人打不过好人。

再问:为什么坏人打不过好人？

答（几乎心虚地）:好人比坏人厉害呀！

再再问:为什么好人比坏人厉害？

答（简直想向他求饶地）:有时候坏人厉害一点，好人没打过他，后来有别的好人来帮忙，大家一起打坏人，因为好人比坏人多，最后坏人就被打败了。

……

几乎每一个回答都会引出他的下一个为什么或者什么意思，我的回答总是捉襟见肘，这些问题又不像读科普类书籍时提出的那样可以有比较确定性的答案，那时答不上来我就可以（近乎愉悦地）回答:宝贝，这个问题妈妈也不知道，我们到网上来查一下吧。

在疑问中学习的精神使熊宝宝很快扫清了各大知识点，但人家是个学以致用的好孩子，很快就转入了角色扮演阶段。

他不再承认曾经在我肚子里居住过十个月，就像当初读了恐龙的书他就从胎生变卵生一样，如今他又变成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刚巧他的老家有座花果山，凭着和孙悟空的这层老乡关系，从此他自报家门时是这样说的:我老家是连云港花果山水帘洞的，我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我的妈妈是石头。

解决了出身问题，接下来是装扮问题。

首先，年初去庙会买回来、蒙尘已久的凤翅紫金冠被他重新发现，没事就要戴在头上，可惜这玩意儿设计有欠缺，极度不适合佩戴:冠体周长只有八公分左右，无法卡在头上，只能靠两根松紧带绑在下巴处，上面的两根翎子长达八十多公分，戴在头上头重脚轻，一不留神就滑下来了，熊宝宝想扮个美猴王就得梗着脖子，还得时不时扶着头冠，完全潇洒不起来。

没有金箍棒的孙悟空就不能叫孙悟空，熊宝宝深深地明白这一点，于是，充分发扬自力更生精神，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三根空心塑料管子，比筷子略粗，长约三十公分，两白一黑，巧在黑的那根略细，刚好可以插在白色管子里，他就把白色管子接在黑色管子两头，变成一根长约九十公分的管子，哦不，金箍棒，熊宝宝说那是他的金箍棒，确实，这自制金箍棒虽说简陋，却具备一个金箍棒的主要特征:伸缩自如，只要把两根白色管子往中间一推，黑管子就收进白管子里面了，完美。

但是完美不肯持续时间太长。没过几天，由于频繁伸缩，更由于材质问题，白色塑料管子接口处劈叉了，金箍棒瞬间又变回了三根塑料管。熊宝宝大哭:妈妈，我的金箍棒坏了！

我研究了一下那两根白色管子，把劈叉处修剪平整，原样套上黑色管子，说:修好了，不需要哭的嘛！

熊宝宝迟疑地接过金箍棒，看看果然恢复原样了，不再哭泣，继续炫耀他的金箍棒去了。然而，塑料管劈叉这事儿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二次修好的金箍棒已经不能让熊宝宝信任了，他的伤心比上次更甚:妈妈，它还会坏的！

这一点我也认可，它肯定还会坏的，得想个解决的办法，我拿出从前被他打断的晾衣杆（奶奶舍不得扔掉，从断处重新接上叉头，用胶带纸贴好，变成一根短晾衣杆，和我后来新买的一根同期服役，当然时不时地也会充当一下熊宝宝的玩具），对他说:你看，这根金箍棒多好，不会断掉！

熊宝宝伤心之中不失理智，满脸泪水地说:但是这个不能变长变短呀！金箍棒是能变长变短的呀！

我无言以对，只得重新拿起塑料管，忽悠他:下次坏了我们再修好他，坏一次修一次，好不好？（还好他现在还不知道修一次短一次）

熊宝宝委屈地问:妈妈，这个金箍棒为什么老是坏呀？

我想了想，说:因为这个塑料质量不好。刚说完我就知道自己进入了十万个为什么循环阶段。

熊:妈妈，为什么质量不好啊？

我:因为……因为，质量太差了。（这回答简直low爆了）

熊:为什么质量太差了？（他从来不体谅我的尴尬）

我:你看它动不动就劈叉，这就是质量太差了。（我不能再说因为它质量不好吧。）

熊爸喜欢扮演英雄，他看着陷入困境的母子二人，说，我去某宝看看有没得卖。

我这才反应过来，其实凡事都是有解决之道的——我常常这样劝解伤心哭泣的熊宝宝。

熊爸一出手，问题就迎刃而解，他不仅买回来金灿灿、伸缩自如的金箍棒，店家还赠送了一个金箍，这金箍戴在头上无比合适。这套装备一到手，熊宝宝激动坏了，当晚洗澡都不肯取下金箍，恨不得戴着睡觉，第二天无论如何要带去幼儿园，其实幼儿园规定家里的玩具和食物一概不得带入教室，带过去了也只能放在教室门口指定区域，下午放学时再带回家，饶是这样每天还是有小朋友带玩具过去，想起有时候熊宝宝看见别人带过去的玩具那种羡慕的眼神，熊爸想满足一下他想炫耀的心情，就批准了他的要求。

全副武装的孙悟空来到幼儿园，不用说引发了小朋友们尤其是男生们的热烈围观，老师一看他的造型几乎笑弯了腰，笑完了按章办事把金箍和金箍棒放在门口，熊宝宝一整天都喜滋滋地沉浸在别人的羡慕加讨好中（为了放学后能给他们玩一下）。

晚上我下班回到家，熊宝宝刚看完动画片，熊爸悄悄地告诉我，熊宝宝哭了，因为他的金箍棒被好朋友谭小新砸坏了。

我一看，发现金箍棒被砸扁了一点点，出现两个小小的凹点，问题不大，不影响伸缩。熊宝宝跑过来抱住我，委屈地说:妈妈，我的金箍棒被谭小新打坏了！

我搂紧他，拍拍他的背，说:宝贝，没有坏，扁了一点点没关系，还是可以伸缩的。

熊宝宝慢慢地，无奈地接受了只玩了一天就有了瑕疵的金箍棒。

角色扮演一个人是玩不起来的，熊宝宝从来不喜欢独角戏。熊爸比较胖，加上吵架的时候我骂过他“猪！”被熊宝宝记在心里，猪八戒就非熊爸莫属了，剩下一个沙和尚打赏给了我，爷爷是唐僧，正发愁奶奶没了角色，熊宝宝想起孙悟空还有一个师傅，便封奶奶为菩提祖师。

熊宝宝自己有了道具，还要为我们操心，他找来挠痒痒耙，数了数，对猪八戒说:没有九齿钉耙，你就用五齿钉耙吧。又找来挖沙铲递给我，说:这是沙师弟的宝杖。

在家里玩还不够，出门也不忘自己是有身份的人，带上金箍棒，还得一把抓起五齿钉耙和宝杖追上直往外走的二位师弟，叫到:带上你们的武器！我们若是不肯，他必不肯同意，直至我们屈服为止。

于是我们一家三口出行的阵仗时时引来旁人侧目，不知这是要去干嘛，我们则根据对方的熟悉程度或好奇程度，来决定是否给予解释。

熊宝宝入戏较深时，家里的对话是这样的:

呆子，快来呀！

猴哥，什么事？

沙师弟，来给我读书吧！

大师兄，你想读那本书？

有时候，熊宝宝会直接引用书中对话:

呆子，你在这里看着师傅，我去南海请观音菩萨来帮忙！

菩提老祖忍俊不禁，斥道:没见过你们家这样的！

然而，有一天她进入角色的状态是这样的:

那天熊宝宝指定要奶奶去接他，接了他照例要在幼儿园室外活动区玩一会儿，熊奶正和某个相熟的家长闲聊，只听得她孙子一声大喊:师傅，快来呀！熊奶起初完全蒙圈，熊宝宝正和小朋友抢积木，又喊了一声:师傅，快来帮忙呀！熊奶这才反应过来，在别人诧异的眼神中，笑得肚子痛。

自从他发现有些同学家里还有弟弟或者妹妹，经常闹着要我给他生个妹妹，并时不时地来个灵魂三问:

妈妈（这时候他不叫我沙师弟），你为什么只生一个宝宝啊？你为什么不给我生个妹妹啊？你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妹妹啊？

有一天我问他:生了妹妹的话你让她当谁呢？

熊宝宝为难地:没有了（角色）呀，分完了呀。

我逗他:那就算了吧，都分完了，我就不生妹妹吧。

熊宝宝一听急了，不行，你要生个妹妹，啊，我知道了，生了妹妹就是美女画皮！

我哭笑不得，问，那要是我生了弟弟呢？

熊宝宝思路完全打开了，说:弟弟就是妖魔鬼怪！

还没等到我生弟弟，过几天，揽弟来家里玩，熊宝宝大喊一声，妖魔鬼怪来了！

舅舅舅妈如坠云雾，我们则哭笑不得。

还有一次，熊爸去幼儿园接他，他照例和小朋友玩，熊爸照例和别的家长闲聊，正聊着，熊宝宝来拽爸爸的衣服，爸爸，快来，那个奶奶找你！

熊爸一个话题没聊完岂肯中断，熊宝宝只得使劲拽，并提高音量喊:爸爸，快点，那个奶奶找你！

熊爸跟着他走过去，问那个奶奶:你好，找我有什么事吗？

该奶奶笑呵呵地说:你孩子说要找我孙女做老婆，我说你得叫你家大人过来谈谈！

熊爸当时脑海一片沸腾，这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胜太多了吧，这么点大孩子自己在外找老婆了，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求婚了，上次被小区里一个女孩一口拒绝，这次好歹进入家长见面阶段，熊爸喜忧参半、心情复杂地看着女方奶奶尬笑，女方奶奶笑道:你家孩子真可爱（这是看中了么？）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他是孙悟空！

（本文写于2019.9.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