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带花园的房子

放了一天的粥被一只路过的野猫吃掉了。我一直一个人住在我的房子里，这个房子带着一个很大的花园，里面种了月季、海棠、杏树、苹果树、梨树和核桃树，这些树招引了很多的麻雀、燕子、搬酒和其他的昆虫。偶尔会有野猫晚上来我家做客。我几乎不出门。至少在我的记忆中，我一直没有离开过这个带房子的花园。唯一和我有联系的人是已经过世的祖母的一位女性朋友，当然她也很老很老了，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是她在关照我的吃喝，给我不定时地送来衣服、蔬菜、猪肉、酱牛肉、坚果、米。我吃的水果几乎都是从我花园里的那些树上面摘下的，它们的个头不大，有的很甜，有的索然无味，这都是因为一直以来我不仅疏于打理而且也缺乏如何护理它们的专业知识。不过即使是这样，它们结出来的果实依然足够我吃一整个夏天，甚至还有多余的送给那位一直关照我的老婆婆以及拿来做果酱留着在寒冷的、缺少新鲜水果和蔬菜的冬天食用。

一个人过得久了，我并非是不能习惯，只是偶尔也会产生出一种想要和人们接触的愿望。到了这些时候，我会站在阳台上一个不会被外面街道的行人看见的角落里，在那个地方我能够听到集市上面的人们做着关于买卖、天气、工作和孩子的交谈。这些吵吵闹闹的声音对于一直生活在孤独生活里的我来说十分悦耳。

有一天，一直关照我的那位老婆婆没有来，而是换成了一个中年的妇人。

“我想，她是死了吧？”我指的是那位老婆婆。

“是的，她昨天去世了。以后就由我来给你送东西了。”

我点点头，表示同意她的这种善良的做法。

有一天晚上，月亮很圆，天上放满了星星，花园里面的牵牛花、月季花都闭上了眼睛，蛐蛐们一个劲儿地叫着，这个美妙、可爱的夜晚使我想要去外面的街道上逛一逛。

我穿好衣服，当时已经换上了休息的睡衣了，穿上出门时候才穿的靴子，这双靴子被我放在了柜子的尽底，但是一直以来我都有着想要出去走走看看的愿望，因此这双靴子被我时不时拿出来擦拭，使它保持干净。外面的街道上静悄悄的，因为这个时候大约有十点钟了，人们早早地就休息了，只有那些白天躲避人群的野猫在那些放着垃圾桶的角落里活动。

我慢慢地在路上走着，月亮照出我的身影，我踩着地上的影子往前走去，风儿轻轻吹着，路边种着白杨树的地方发出沙沙的响声，偶尔一只野猫迅速从我身边的矮墙头跑过。

“我为什么二十多年来都不出来瞧瞧啊！这里的路上虽然有些肮脏，还残余着白天集市上的垃圾，而且风吹起来还会扬起一阵阵尘土来，这比起我的花园来，真是差太多了！但是，瞧那些高大的白杨树，透过最上面的树梢看月亮，那月亮显得多么美啊！《简爱》里面的那位女主人公就是在这样一个可爱的月夜遇到她那位罗切斯特先生的！我，今天晚上大胆出来的、只有今天晚上下定决心的、并付出实际行动的某某，会有那位女主人公那么好的运气遇见一位可爱的先生吗？”我对着风儿说道。

“我确实爱过一些先生，当然，这些先生一个都没有注意到我，因为我正是站在阳台上那个不会被人看到的小角落里的时候爱上他们的。起初我爱上的是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他的身材比集市上面其他的男子都显得高大、笔直，我想自己站在他面前一定会显得矮小的。不过我确实是偏爱这些体格优美的男子。

“后来我爱上了一位像运动员的男子，不用说，他的体格也十分优美。当然他不如我爱上的第一个男子那样身材高大，他稍微矮一些，不过在男人里也算是中等身高，他只是不如那位先生身材格外高大罢了。

“当然这些先生从来都没见过我。我也只能在他们上集市的时候才能见到他们。我的那些爱情像是冬季的晨雾，很容易就被风和太阳蒸发掉，很快就不见其踪迹了。因为那些男子由于搬家的缘故不再来这个集市了，我再也没有可以寄放爱的人了。”这次我对着月亮说道。

“我当然很惋惜那些不曾被任何人知道的爱情。这些爱情存在的时候，我知道自己可以随时从这个带花园的房子里走出去，走到和他们很近的地方，也许那个时候我的举动会因为内心的激动、紧张而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令人发笑，但那至少泄露出了我心中的秘密啊。如果那位先生不知道我的心事，也许那位不经意看到我闹出笑话的女士、垃圾桶上面的野猫、路边的石头会猜到我的爱情的。

但我当然一次也没有勇气走到离他很近的地方去。接着这些爱情就因为他的离开而消散了。在这以后，我往往觉得比以往更加孤独。”

“我不要再继续永远地锁在那间房子里面不出去了，”我轻轻地说道，下定了决心，“不，明天，我将会像我的邻居，像那位死去的婆婆那样，若无其事地走出我的房子到集市上去买菜，去和那些卖猪肉的老板讨价还价，去尝戴着耳环的皮肤黝黑的妇人的葡萄干，并买上两大塑料袋，去卖衣服和裙子的老板娘那儿试漂亮的衣服并买下我喜欢的。

我为什么要把自己锁在房子里呢？我要去接近那些我爱的先生们，让他们听到他们走近我身边的心跳、看到我脸上的红晕。我要让那些爱情被风儿听到，被石头看见，被保留在那条风一吹就扬起尘埃的古老街道上面去。”

但在第二天早上我失去了勇气，因为从来没有试过将脚踏过通往集市的大门，也没有习惯的力量可以依赖。唯一能够做的就是继续懒洋洋躺在花园里晒太阳，思考昨天晚上出门的勇气以及下定决心要在热闹的集市上买东西的勇气从何而来，也许我还会遇到下一个我爱的男子，但我同样不会迈出一步让他起码像看到一个路人似的的那样看我。我还会继续守着我的花园、那个阳台上的角落和包围这间房子、花园的孤独来度过我余下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