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上,一只小虫正在奋力地蠕动。胖胖圆圆的身形映在透明的玻璃上,它的四肢清晰可见,一个小女孩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这自然的生灵。军社里下棋声吵杂,但她只专注于这安静的一角。
突然,下棋的外公慈爱地叫住小女孩:“JJ,要不要过来跟外公学下象棋、围棋呀?”小女孩扭头过,无声地看着外公,然后淘气地说:“不要,我会下。有好多将啊,军啊,还要过河,外公如果需要,我可以帮外公下。”说着,小女孩跑到外公身边,开始按自己的规则挪动将、军,周围的一众军人爷爷们就像被太上老君拽了自己的胡须一般,连忙惊呼并眉锁额头。这个时候,只有小女孩的外公不紧不慢地说:“不动,不动。你来看看这个棋......”然后,他慢慢引导女孩看棋盘。
这是我童年对外公的最初记忆,他从不强迫我做任何事,也很少喝令我。话不多,但他的存在让我感到温暖又安心。
从军棋社回家的小径上,我跟在外公后面蹦蹦跳跳,外公一言不发。快到家门口,外公突然转向我:“刚才外公在军社抽烟的事儿,可不能跟外婆说,记住了没有?要给外公保密。”
这是我童年记忆里与外公的最初秘密。
炎炎夏日,每一个暑假我都是在外婆外公家过地。外公爱花。有一天傍晚我乏了,便早早贴上了床面,不知怎的六岁的我从床上翻下来了,倒头碰上床斜下方的仙人掌,顿时哭地梨花带雨。正在看电视的外公外婆连忙赶来,一个抱着我,一个带着眼镜拿着放大镜,就着白色的台灯下一根一根地帮我“拔刺”。
这是我童年记忆里第一次与植物的不愉快接触。从此,外公便很少养仙人掌,家里已有的仙人掌他都会放到离我远远的位置。
暑假看《西游记》,我一边咯咯咯地笑,外公一边看着我笑。他看电视看累了,有些困乏,便闭起眼睛靠着沙发坐在我身边,离我最近的地方。那时,他是一座山,一直在我身边,而我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孩。当我有某个地方看地不懂时,会立刻转向坐在一旁的外公,“这是什么妖怪?”又或者是《三国》或《水浒》里的某个镜头,他会马上睁开睡眼,不多言又精辟地讲给我。那时,我想靠在外公身上,想抱着外公看电视,但又担心抱着把外公吵醒,也担心外公严肃或许不喜欢我抱。我多想抱他,却没有抱。
慢慢地长大,我上小学一年级,外公带我逛书店,给我买了一本《新华字典》。这是我记忆里人生的第一本《新华字典》。它的意义与我之后拥有装帧精美的《新华字典》意义不同。因为它,外公在灯光下开始教我“检索”,开始教我正式“认识文字”,“认知这个世界”。他不急不忙地教着我,我不急不忙地学着。
开学前家里人都在叮嘱我“要好好学习,用功努力,争取考第一”之类的话,只有外公一个人,深夜坐在桌子前,用剪刀和小刀裁剪挂历纸,然后一张张地帮我包上书皮,用心地帮我写上我的名字。我看着他的背影,那时候我好想抱抱他,但因为外公是军人,严谨严肃,我便收紧了内在的拥抱。外公不善表达,我也不善表达。我在一旁看着,外公在一旁叫我,来,你看看你的名字要怎么写,然后一撇一捺教我写名字。
有一天放学,我拿着一张画回家,画的主题好像是“家人和我”。外公看到,说想要和我合影。我当时卓然惊讶了一把,拿着画儿,在楼下的小花园,小嘴抿着,但就是不敢靠外公太近。我不知道怎么的,我多想靠近他,但却收敛着不敢靠近他。我多想抱着他,但却不敢抱他。就这样,在相机前,我们爷孙有了一张“正规的合照”。外公是军人,我是军人的后代。在那个年代,军人不善表达感情,军人的后代也不善表达感情。
我抬头看着窗外,樱花鼓着它饱满的花蕾要绽放,丁香也鼓着饱满的内在要诉说春语。时隔22年,我对外公想要说的话,终于想要说出。每一个人都在拥抱春天,而我最想拥抱的那个人,他已不在。
外公,我好想拥抱你。外公,你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外公,借着春天梧桐树的毛絮,我把这些文字放到风中,放到飘扬的毛絮和花香织成的“春毯”中,将这些文字寄给你。外公,请你听到,请你听到,请你听到。外公,我想拥抱你,我好想好想拥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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