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系巧合)
那一年我上大二,从我家到学校所在地D市,坐长途车大约要半天的时间,中途需要在G县倒一次车。
开学刚一个多月,一个周日的午后我从家里返回学校,天色阴沉,低迴的云层一片铅灰色,马上要下雨的样子,我坐在小巴上昏昏欲睡。车上的人不多,为多张罗点生意,小巴从一路上走走停停,活像一只蠕动的蜗牛。
听着售票员跟等车的人承诺着“车直抵D市,中途不停”,我有点怨愤,心想分明就是骗人嘛!因为税收方面的纠葛,除高速和火车,绝大多数小长途只跑到G县就掉头,把买了全票的乘客转给接应车拉到D市,那些接应车通常又脏又挤,中途换进去的乘客运气不好的话只能坐狭窄通道上的马扎,在污浊拥挤的空间里蜷缩一个多小时是件挺难受的事。所以我从来不买全程票,只花7元钱坐到G县长途站,然后找个好点的车和靠窗的座位,尽可能舒适地享受下一段旅程。
磨磨蹭蹭了将近一个小时,雨点从云层中倾巢出动,由点而线连成一片,长途车也在半车人的抱怨声中缓缓启程,旖旎的秋雨给窗玻璃抹上薄薄的水雾。
也是那天合该不顺,车跑了一段后并没驶向长途站,而是停在了G县收费站前面,过了栅栏百米开外停着一辆拖泥带水脏得不像话的接应车。车主动员乘客下车换到那边去,辩解说车出了故障,临时联系了一辆“新车”搭载我们。这谎撒得挺讨嫌的,他们大约觉得拉人少了不合算,所以想省双倍过路费,就害我们顶风冒雨去倒车。但事已至此,谁也无可奈何,只好冒雨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去换车。
雨下得挺大,路上银铃簇簇,我撑开黑底花伞,拖着帆布鞋连蹦带跳地跑着,斜风疾雨淋湿了裤子,等赶到车上,果然早已挤挤一堂,我侥幸在最后排一个抽烟袋的老汉身边找了个座,车窗开着一条缝,雨息混合着旱烟的味道让心情慢慢平静下来。然而我的袜子已经浸了水,踩着呱嗒呱嗒的,非常讨厌的体验。
车驶到D市已是华灯初上,车依然没有进站的意思,在车站外面把我们倒了下去,售票员大约不晓得换上去的乘客有只买了半程票的,我到门口时她也没有查票,于是我衣袋里揣着的五元钱始终没有掏出来。
下车走了几百米,回望车站,小巴已经不见了影踪。我在雨中等待返校的公交,心中漾起赚了便宜的欣喜。然而很快另一个声音冒出来:我这是在做什么?为区区五块钱就出卖了自己的诚信记录!两种声音不停地在头脑里碰撞,一个说我并没有错,是那些违规揽客的小巴率先破坏了规则。另一个声音说他们也不容易,逃税是因为生意难做,况且车主毕竟把我安全送到了目的地,天地良心我应该付钱……
我在内心的矛盾中回到宿舍,换了一身干衣服和一双皮鞋后,拿着二十元钱郁郁寡欢地下了楼。我们宿舍楼临近学校北门,外面有个农贸市场和许多商铺,都是靠着“大学城”谋生的小业主。我在一家小店买了份鸡蛋夹馍和一碗小米粥慢腾腾地吃着,外面夜雨凄迷,湿润的秋风穿过店堂,吟哦着秋天特有的感伤。
我五行缺水,本来很喜欢雨中游的,天上的甘霖总会带来许多温柔的慰籍,但是那桩糗事扰乱了我雨中散步的心情。大部分店铺还没有打烊,我走进经常去的那家音像店,那里不仅卖音像制品还租书,里间可以打长途电话,在靠近门口的书架上,排满了各类畅销小说。虽然学校图书馆也有很多文学作品借阅,但有些书仍旧难找,比如我最喜欢的卫斯理“科幻”系列。租一本书每天五毛钱,用一个卤鸡蛋的价格享受几天的精神冒险相当惬意。
可能因为下雨,店里顾客稀疏,地上的几个折叠凳都闲着。我找了本卫斯理小说,坐在凳子上读起来,暂时忘却了烦恼。我不知道这旮旯的教育出了什么毛病,大部分学生都不真心爱学习,十几年寒窗的代价是对学业越来越腻烦,很多人走上职场后混日子,所谓成功人士就是挣钱多、升迁快、人脉广,学生叫导师老板……“象牙塔”似乎失去了它应有的圣洁,而我也没在大学里领略到不一样的风景。从小学、中学一路走来,唯一的变化就是现在比较自由了,我可以选择不那么刻苦学习了!
“嗨!你好——”
我抬头一看,对面凳子上不知何时坐了个陌生人,仿佛也是大学生,圆脸,戴了一副黑框眼镜,长得颇像我们初中的美术老师,绰号叫做“熊猫”的。但是我不认识眼前这位,于是又低下头看书。
“喂,你是聋子吗?没看到对面坐着个大活人吗?”那人不满地在我的书上弹了两下。
“但是……我好像不认识你呀!”
“但我认识你呀!”
“你认识我什么?”我吃惊不小。
“你经常来这个店,最喜欢的就是这套卫斯理,是不是?”
“你还知道啥?”
“你是大二的,住3号楼,化学工程系高分子专业……”
“你怎么知道的?”
“跟踪你呀!”
“你想做什么?”我不淡定了。
“不想做什么!开个玩笑,我是学校推理社的。”他回答。
“咱学校还有这么个社?我可没听说过。”
“你没听说过的事多着呢!你是女生,应该更喜欢看言情的。”他指着架子上那堆琼瑶、三毛、席娟的书话锋一转。
“谁说女生都好看言情小说?你这归纳法不成立。”
“那用演绎法好了,你既然那么喜欢悬疑小说,为啥不相信学校有推理社?”
“学校才不会举办这种乱七八糟的社团呢!”
“我们自己办还不行?你脑筋还停留在中学时代吧?”
“你这样子可不像做侦探的材料!”我看着他那张圆乎乎的脸反唇相讥。
“这你可大错特错了,其实长得不像侦探的人调查案件更有优势,不会打草惊蛇。比如说……”
“什么?”
“我跟踪你你不是没发现吗?”
我不知道如何回应了,眼睛转向外面 ,看着夜雨中流光溢彩的霓虹。
“你好像不太开心,发生什么了?”
“你不是推理社的吗?推推看啊!”
“我要推理出来你不觉得害怕么?”他一脸坏笑。
“我逃票了。”也许是内心冲突得厉害,我把实话说了出来。
“喔,那你赚了。”
“但是我现在挺后悔的,那些跑长途的,他们也不容易。”
“怎么个不容易法?”
突然风把门帘掀了起来,雨水吹进来,我打了个寒战,一段记忆苏醒了。
“就说有一年吧!我跟父母坐一辆中巴去省城,卖票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应该还是在学校读书的年纪……”
“哦,早早踏入社会了,也可能是勤工俭学。”
“他一边哼歌一边卖票,很天真、很阳光的样子。车停在郊外等人的时候,车主让他买了两个西瓜切了分给乘客吃……”
“后来呢?”
“他们多拉了几个人,坐在过道的小板凳上,过收费站前车主请乘客蹲低一点,免得被巡逻人员发现。”
“哦,想多挣俩钱。”
“但还是露馅了,到底没躲过目光如炬的红袖章,稽查扬言要扣车,还要把小板凳拿走,那个少年出来阻拦,被当众打了两拳……”
“是挺不讲理的,车被扣了没有?”
“没有,车主交了罚款,车又上路了。卖票的少年不再哼歌了,那天刮着风、下着细雨,他把旁边的车窗开得很大,脸一直朝着外面。”
“是够屈辱的。”
“如果钱好挣,车主就不会冒险违规了。”
“所以你为逃票这件事感到内疚?”
“嗯。”
“我说怎么挺眼熟呢!原来早就见过。”他突然冒出一句无厘头的话来,“我就是当年那个卖票的少年啊!”
“不可能!你跟他可不像!”
“怎么不像了?女大十八变,男大三十六变,所以你没认出来!”
还七十二变呢!我真想把手里的书拍到他脑门上。
“既然你放不下逃票的事,不妨就把我想象成那个少年,请我吃顿开封菜,我帮你承接那份内疚。”
“什么开封菜?”
“就那家——KFC!”他指了指对面二楼的肯德基店。
蜷缩着坐了半个多小时,我也觉得累了,想换个舒服的地方喝杯饮料。于是,在付了租金之后,我拿着书梦游般地尾随他去了对面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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