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当时的她知道几十年后的自己是现在这个样子,那她一定会倔强的不肯老去。
这个女人有点凶
小时候一提起姥姥,满脑子都是生鸡蛋的那股腥味,这样的形象在我的童年里挥之不去,简直称得上是人生的第一丝阴霾。
姥姥和二舅生活在一起,因为二舅家里有两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女儿,所以小时候的我最开心的事就是可以去姥姥家住,那样的话就可以和她们一起玩了。记得有年暑假在她家住,正好赶上大热天,持续的高温丝毫没有影响我们几个小孩出去玩的热情,本来都说好了下午一起出去玩,我却因为姥姥的阻拦而被困在家里,那时候的我心情极其不爽,任凭姥姥怎么和我说话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只是安静地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等着她们从外边回来。
姥姥也没闲着,像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掏出一个鸡蛋摊在我面前,见我没有什么反应,就在边上的小碗里把鸡蛋轻轻磕了一个口,一瞬间我就闻到了鸡蛋的那股腥味,身体不受控制地转身背朝着她。这个真不怪我不懂礼貌,我从小就有个怪毛病,鸡蛋只吃蒸鸡蛋和煮鸡蛋,一闻到鸡蛋的腥味就想吐,所以没有起身离开是我能做到的最大忍耐。
然而姥姥并不知道我的怪癖,拿着鸡蛋就和我嘴边送,还在一旁振振有词的念叨着“生鸡蛋是好东西,有营养,多吃点”。我猝不及防,嘴里就流进了一堆在我看来十分恶心的东西,下意识张开嘴要吐,却发现周边并没有垃圾桶,一口生鸡蛋含在嘴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憋得十分难受。许是看出我想吐的意图,姥姥立刻开始“恐吓”我咽下去,第一次看到她那么凶的样子,我竟没出息地开始掉眼泪,小心翼翼地含着嘴里的鸡蛋不敢让它掉下来,也强忍着心底翻滚的恶心,就那样和她僵持着。
眼泪噼里啪啦的落下来,姥姥却像没看见似的,愣是瞪着我要我把鸡蛋咽下去。嘴里的鸡蛋快要流出来了,肚里的恶心劲也愈发严重,看到姥姥丝毫没有退让的可能,我只好一狠心咽下了鸡蛋,一瞬间百味杂陈,只想找个垃圾桶抱着哭会。姥姥摸着我的头似乎对我的做法很满意,我本来想躲开,只是一想到她刚刚那么凶的样子又默默缩了回去,任凭她摸着我的头说着一堆我根本不关心的话题。
小时候我们总是那样的轻率,往往认定了一个人的好坏就固执的不肯改变。所以无论后来姥姥对我有多温柔,我都只会记住她是一个凶女人,毕竟对于那时手无缚鸡之力的我来说,她真的有点凶。
凶女人会讲小故事
我是一个爱听故事的人,不巧凶女人却是家里那个最会讲故事的人,所以即使我再不喜欢她,也会准时在晚上七点半和一群小孩子一起听她讲故事。
夏日的阳光总是那么毒辣,连带着夏日的夜晚也不是那么安宁,然而凶女人的故事似乎有着某种魔力,总是能让我们这群聒噪的孩童瞬间安静下来,深深地投入到她的故事中去。直到现在,我依稀还记得她当初讲的一些小故事,其中有一个讲的是关于父母不堪重负抛弃小孩的故事,父母带着孩子出门想要将其抛弃,连续三次孩子都聪明的找回来了,父母觉得这是天意不该将孩子抛弃,最终将孩子养大成人。每每听到这种故事,凶女人总是会停下来问我们一些关于这个故事的问题与看法,然后告诉我们一些她所谓的“大道理”,我们听得似懂非懂,凶女人却很满足似的一直微笑的夸奖我们,然后开始她的下一个故事。,
其实现在想来,她那时候讲的大多是关于孝顺与不孝的故事,而且同一个故事常常讲好多遍,可是很奇怪,明明现在一首歌听两遍都会烦的我们在那时却是那么的有耐心,对于她讲的故事竟会百听不厌,总是在一个又一个闷热的夏夜里缠着她讲一个又一个的故事,直到家长催促着回去睡觉,才会恋恋不舍的离开。
而对于住在她家的我来说,也完全没有享受到什么优惠待遇,有次故事讲到一半人就散了,我纠结着要不要去缠着她把后边的故事听完,而她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转头冲我笑着说:“还想接着听故事吗?”等不到我回答,她就接着说:“我知道你想,然而我不讲了,想听故事明晚继续。”然后就笑着回去了她的小屋子里准备睡觉。我在她背后气的跳了起来,心里想着“果然还是凶女人,一点也不通情达理。”
可是即使凶女人不温柔不漂亮也不通情达理,我却因为夏夜里有她的故事而觉得格外幸福,每每碰到其他人,还是会吹嘘着告诉他们我有一个会讲故事的姥姥。关于她是个凶女人的事情,是童年的我第一次埋葬的小秘密,我答应自己,为了听她讲故事,我可以暂时不告诉其他人。
凶女人似乎还有点小温柔
第一次发现凶女人温柔,是在我右手不幸挂彩之后的那一周。由于妈妈不在家,我就自然而然的归她领导,本来以为她会恶狠狠的骂我一顿,然后将我扔出门外面壁思过。然而她什么也没问,只是帮我找了个创可贴,为我轻轻贴上。第一次被凶女人这么温柔的看着,我竟然会觉得不好意思,低着头一个劲的盯着右手,不敢抬头看她。
贴完创可贴我刚准备离开,就被她给叫住了,我暗叫不爽,果然不会这么容易就放过我,踉跄着转身看向她,我一动不动地等候着她最终的判决。许是我如临大敌的模样逗乐了她,她竟然毫不遮掩的笑了,我抬头瞪着她,不知道她究竟要做什么。过了一会她郑重其事的对我说:“孩子,你要记住,人不犯咱,咱不犯人;人若犯咱,咱也不怕人。”
我被她的话弄得莫名其妙,她却望着我出门不幸被石头绊倒而挂彩的手若有所思,就在我终于弄明白了她的话后,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我从来不会打架,也就任凭她一厢情愿的误会下去。
在之后的一周里,我简直是受到了贵宾般的待遇,洗衣服,不用我动手;洗碗,不用我动手。我想要不是我一直坚持,估计洗脸这个有关尊严的事也不用我亲自动手了。
看着在园子里忙碌的凶女人,我居然开始觉得她似乎也不是那么凶了,毕竟这年头肯这样对我好的人也已经不多了,我就勉强承认她还是挺温柔的吧,你看,凶女人笑了,她一定是听见了我的话,在一旁偷着乐呢。
凶女人的斗争史
我生活在一个和平年代,遇事处理问题总是有点不温不火。
凶女人出生在一个战乱时代,骨子里就有战争时期的果决与固执。
有时候我想,时间是不是有什么神奇的魔法,似乎一瞬间我就长大了,不再是小时候疯疯癫癫的傻丫头,而凶女人却白了头,开始了与拐杖相依为命的日子。现在的我已经不会和小时候一样缠着她讲故事,也不会被她的凶样子吓到而吞下整个鸡蛋,似乎和她的交集越少,我关注她的故事也就越多。
听说她早起练习走路的时候又摔倒了,似乎还挺严重,住进了当地的人民医院;
听说她住院时不愿麻烦孩子,宁愿自己战战巍巍拿着勺子吃一个小时的饭,也不让儿女们给她喂饭;
听说她后来出院了,固执的不肯搬到女儿家去住,坚持要自己一个人生活;
听说她现在已经没法一个人生活,只能在四个子女家轮流交换,再也不会叫嚷着不去他们家里了
听说……
没错,你没有看错,我说的的确是听说,长大后的我开始到离家越来越远的地方求学,寒暑假也不会像小时候一样赖在姥姥家不肯回家了,我不再会没大没小的叫着她凶女人,而是毕恭毕敬的叫着她姥姥;也不会再想方设法的给她找堵,而是尽可能的顺着她的意思去做。
即使再挂念,我们见面的机会也少之又少,不过她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每次都把好吃的东西给我攒着,只是等不及我去看她,那些东西就已经腐烂在她一直珍藏的盘子里,见到我时,就一个劲的和我念叨着那些东西,说着可惜没等到我回来。
她依旧是我的守护神
暑假回家,姥姥轮到在我家休养,天气很热,家里也闷得快住不下去了,姥姥却固执的不肯让我们开风扇,想着能节约一点是一点,见谁热就把家里那把老式的大蒲扇递过去,似乎是找到了一种两全其美的办法。
晚上吃完饭我在写字台前写日记,突然感觉到左上方有风传来,一抬头就发现不知何时姥姥就已经跌跌撞撞的走到我身边坐下,她手里拿着那把老式的大蒲扇左右扇动着,见我抬头就对我说:“你接着写,别管我,姥姥能为你做的也就这些了。”我放弃挣扎低着头接着写日记,从桌子的反光面上我可以看到她模糊不清的面容,也许是累了,她偶尔停下擦擦额头的汗,又急忙给我扇着,生怕我有一点不舒服。
坐在我身边的姥姥似乎真的苍老了好多,头发已经全白了,瘦骨嶙峋的手依旧坚持着拿着那把不离身的大蒲扇,可是我实在不愿意相信,曾经元气满满的那个凶女人居然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知道她不喜欢拖累别人,所以宁愿自己咬牙坚持着也不肯去麻烦子女;我还知道她很固执,认定的事基本就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可是,现在的她有了许多我不知道的事,我不知道曾经那么顽强的女人有一天会在别人面前哭得那么无助,我也不知道她还会在别人没注意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帮忙着做些家务。
她似乎变了,不再那么高大;
她也许没变,还是那么要强。
后记
时间跌跌撞撞的向前,我们被推着一步步走远,生命中有人到来,便会有人离开,很庆幸,姥姥还在我身边。只不过那个年岁久远的凶女人,终究还是温柔下来了,她正在稀疏的时光里,被岁月温柔以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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