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亲戚 富亲戚

穷亲戚  富亲戚

从前，有一穷一富两欢喜冤家是亲戚，两家离得不远就隔座山，虽然穷富悬殊但并不是老死不相往来，倒还常你来我往的。

富亲戚虽很富，却并不大大方方是个吝啬鬼。穷亲戚倒也大大咧咧不计较，几日不见，还对富亲戚如隔三秋地想念，隔三差五就不时去富亲戚家里，脚儿跑得甚勤。富家迷信风水，认为家里山潮水潮比不得人潮朝，人多奔他去日子就红红火火。所以对人家来家里白吃白喝尽管肉疼也不恁热情，但也不至露厌恶之色而将客人拒之门外。

这毫不察言观色全无玻璃心的穷亲戚一来二去的，心思还活纳起来。农闲时节，寻思闷在家里吃白饭不划算，又准备上富家溜达溜达蹭吃蹭喝去。

这日，天上朝霞满布。俗话说朝霞不出门，瞅准了天将有雨，他却用心良苦择这良辰吉日，提了家里一只半肥不瘦的公鸡遮手掩护，就悠哉悠哉奔隔村富人家里做客去。

一路上故意把那鸡捏得紧，弄得半死不活，如意算盘拨打得叭叭响，盘算着这鸡在亲戚家那里活不了，富亲戚不得不杀了鸡待他这客，又随礼有了面儿，又吃回肚里来多么划算多么一举两得。

紧走慢赶到了富人家门口，却把鸡藏在背后。富人家问：“你怎么来了？地里活儿这么快忙完了？”

穷亲戚道：“我家那地，早就盘点完了，我寻思好久不见你了，这不是来看看你吗？”

“无稽之谈！我有什么好看的？庄稼一枝花，你不如好好看你的庄稼。”富亲戚直截了当一点也不委婉。

穷亲戚道：“这段时间你没音讯，还以为你生病了。看你好好的，我就回了。”于是假装回转身要走。

一回身，富亲戚就看见他背在背后里的大公鸡，于是见机（鸡）行事马上热情扯住穷亲戚的袖子道：“本来打算后面约你的，今儿个自然你来都来了，怎么着饭吃了再走。虽没山珍海味，粗茶淡饭还是有的。快到屋里坐，快到屋里喝水。”

穷亲戚心想：瘦死的骆驼比马肥，还假装这样谦虚，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这回搭上自己的鸡，不说珍馐美馔，无论如何沾点鸡油荤总归不该是问题。就道：“快拿这鸡放灶房去，可热坏它了。”

主人家眼疾手快接过鸡去，却并不拿到灶房杀鸡，却道“我家那些下蛋鸡正缺一只公鸡。”径直放鸡圈了。就暗暗祈祷那公鸡生无可恋自取灭亡。哪知那背时砍脑壳起鸡瘟蔫头搭脑的家伙，一见母鸡们，尽不生初来乍到的生疏，就自来熟跟母鸡们打成一片，不一会儿就起死回生生龙活虎虎虎生威了。

穷亲戚郁闷地在富亲戚家东看西瞧，敲敲他家的大粮柜，又参观了地下酒窖，猪哼唧哼唧唱歌的圈，鸡鸭成群的牲畜棚。肚子就叽叽咕咕叫起来，不知不觉已到饭点，主人全无开饭之意。

就脑洞大开想起上回来富人家是秋收后。挨到日头过了三竿才上饭，是满满大盘子喧乎乎白花花的大馒头。饿得慌的穷亲戚正准备伸手大快朵颐。这吝啬鬼富亲戚担心穷亲戚吃多他的馒头，就叫他的老婆端上了一碗汤来对穷亲戚不慌不忙说：“今天天冷，先喝一碗汤暖暖身子。”穷人只得叽哩咕噜三下五除二喝完汤，正准备抓起馒头，富亲戚看在眼里，马上又不失时机移过一碗汤说：“今天实在太冷了，再喝一碗汤，好好暖暖身子。”

穷人不好意思，只好继续喝了一碗汤，喝完汤过后，寻思这下总可以吃馒头了吧。富人又恰合时宜递过一碗汤来说：“今天确实冷得不像话，再再喝碗汤，再好好暖暖身子。”穷人瞅准时机抓了一个馒头，塞进嘴里，边狼吞虎咽边噎得难受地说：“今天就是冷死，我也要吃一个馒头再说！”

在心里给自己画了很多馒头充饥，才终于挨到主人开饭。这回富亲戚倒大张旗鼓，在桌子四个桌脚下各垫了一个金元宝，炫耀他很富饶。穷亲戚往桌上一看，很扫兴地发现，桌上鸡鸭鱼肉，一概没有。确确实实只有寡淡无味的粗茶淡饭，加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常泡菜和一碟炒胡豆。

富亲戚一边把泡菜加炒胡豆像山珍海味一样隆重推到客人面前一边还振振有词的念叨：“明窗净几是安居，粗茶淡饭有真味。人啊一辈子吃不穷，穿不穷，不会划算一辈子穷，你说是不是？”说得穷亲戚哑口无言连连点头。

饭没吃完，天下起雨来，穷亲戚也就顺势留在了富人家里。雨竟一直嘀嘀嗒嗒下到第二天傍晚都没停的意思，穷亲戚理所当然也没走的意思，富人自然不好直白了当逐客，又感无聊，就拿出纸准备在穷亲戚面前卖弄一番风雅，他写诗练字起来。写了一对联，上联“酿酒缸缸好，造醋坛坛酸” ，下联“养猪大如山，老鼠只只亡”，穷亲戚就在一旁自言自语地念：“酿酒缸缸好造醋，坛坛酸。养猪大如山老鼠，只只亡。”气得富亲戚七窍冒烟心里直骂这个乌鸦嘴扫把星，就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富人又提笔写上了另外意味深长的驱客令：下雨天留客天，天留我不留。没想穷人还那么厚颜无耻读道：下雨天留客，天天留我不？留。

富人无可奈何，想这穷亲戚脸厚不要风度，自己不能失了风度。又继续上明晃晃可照见人影的粗茶淡饭招待穷客人，坐桌边仍然一面自言自语念他的老生常谈：“我们这些人家是不讲究吃的啊，不能像叫花子嫁女——光说吃。”穷人家想：“这些富人硬是面上光光，外里扯浪子，屋里喝浆子”（方言装样子之意）

下了整整两天的雨，第三天午后，天终于放晴了。穷富亲戚各怀心思，穷的想：这个亲戚硬是铁公鸡一毛不拔，也太吝啬了，连自己送来的那只鸡油水都看不到一星半点，富亲戚想：这穷亲戚脸硬是恁么厚呢，比万里长城的城墙倒拐外加二十四个炮台还厚咧。天都晴了，咋还不提说回家的事？

怎么着也不能丢了风度，富亲戚就邀穷亲戚在屋前宅后溜达，天快黑了，看到不远处有个黑影子似动非动。两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对起话来：“你看，那是人是鬼呢？”

富亲戚话里有话含沙射影道：“应该不是人，如果是人，他早就走了。”

穷亲戚随即急中生智反唇相讥：“我看他确实不是人，如果是人的话，怎么看不见肉呢？”

穷亲戚昱日就回家去，富亲戚假惺惺挽留，穷亲戚情真真意切切生拉硬拽回请富亲戚去他家作客。说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少了这个面子，欠了他的人情。

被软磨硬缠的富人想：“也是。这穷家伙在他家白吃白喝这好些天了，难道还怕去他家，不去白不去，扯平回来未尝不可。”

就穿戴一新，随穷亲戚去到隔村他家了。正襟危坐在穷人家里的正屋大厅上，穷人不时使唤闺女掺茶倒水，又一边支使女人去厨房忙活，自己陪富亲戚聊些家长里短的话。

也不知不觉说到了饭点，穷亲戚告富人他女人正在厨房忙得不可开交，就快要开饭了。还把他家里的四个半大小子喊来，抬着桌子四腿。富人不解道“我家吃饭招待你，桌脚垫的元宝，你怎么用四个孩子来抬桌子？”

穷人大言不惭道：“你那四个元宝不会动，是死宝，我那几个臭小子会动，是活宝。”

穷人的老婆在隔壁的厨房里哧溜哧溜的炒菜，像是肉下锅的声音，有香味飘过来，富亲戚垂诞三尺，穷人一再说：“不急，快了快了。”菜却迟迟不端上桌来。

饿得富亲戚前胸贴后背。原来穷亲戚家里什么菜也没有，只有一碟腊肉弄好了在厨房里，就让老婆在隔壁烧空锅，一会儿往空热锅上盛点水，哧溜哧溜声此起彼伏，造成菜品很丰盛的假象。

“随便对付对付，不用整得太复杂。”富人连连不好意思道。

“那怎么行，我哥俩好哇。我虽然穷也有骨气，就算穷死也要好酒好肉招待你，我们什么关系！你是显客，来我家我脸上有光，那啥蓬荜生辉的。”穷亲戚在桌旁对亲戚称兄道弟满脸豪气道。

看富亲戚咽了咽唾沫，都饿得头昏眼花虚脱了，穷亲戚对灶房里老婆假装吆五喝六地叫骂道：“你这个吃了猪尾巴的蠢婆娘，做个饭恁么慢吗？你在做十大碗？还是满汉全席？”倒是富亲戚安慰起他：“不急不急。”一边抚抚脑门。

他又不时失机道：“看你热得冒虚汗了，衣服穿厚了，你看衣服风尘仆仆的。脱下来，让我家丫头帮你洗洗，你也在我这儿多耍几天。”富亲戚看他这么热情仁厚，都不好意思起来，就脱下衣服来让洗了。

可是已经饿到饥肠辘辘了，还不见饭端上来。这个时候，穷人的闺女孩慌里慌张跑进来，眼泪汪汪哭着说：“衣服晾在外面桑树上，过阵子去翻晒，却不见了。”

富亲戚听到这里，又饿又气，看人家一家子老老少少呼天抢地哭叫骂偷衣的贼，自己也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也就没心思吃饭了，推说忽然想起家里有事，恼得三步并两步转身离开。

穷亲戚支使小子在村口偷偷望富亲戚走远了，一家人坐下来，爱不释手摸着客人的衣裳连声叹：“好料子，上乘的好料子，还是崭新新的，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够我们穿好多年了，大人穿了老大穿，然后老二，老三接着穿！”

“我们开饭！腊肉端上来。”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的穷老汉对一屋丫头小子心满意足道。